第194章 摄影鬼影(2/2)
陈默从帆布包里拿出个小瓶子,淡绿色的液体,瓶身上贴着张手写的标签,写着“薄荷薰衣草液”。他把瓶子递给老顾:“这里面是薄荷、薰衣草,还有点合欢花,熬了三个小时,过滤后加了点定影液的成分,不会伤照片。下次洗底片,在显影液里滴个三五滴;已经洗出来有黑影的,用棉签蘸着擦,轻轻擦,别太用力。”
他又说:“别一个人洗底片了,找个朋友陪着。最好是性子平和的,不用帮忙,就坐在旁边聊聊天,或者放些音乐。巴赫的《g大调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就不错,调子稳,能压一压心里的慌。”
老顾接过瓶子,瓶身凉凉的,闻着有股淡淡的草木香,像是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闻到的味道,让他紧绷的神经松了些。
陈默临走前,又去了趟暗房,把窗户打开,让外面的风灌进来。他指着铁皮柜说:“您把底片分分类,那些特别让您难受的,先找个干净的纸套装起来,放在像样的地方,别总闷在柜子里。还有,别总想着‘我对不起谁’,您记录这些,不是为了让自己愧疚,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战争不是电视里的画面,是真的会死人,会让人疼。”
那天晚上,老顾没关暗房的窗户,让风刮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给老周打了电话,说:“老张,你明天来我家,陪我洗几张底片。”老张是他以前的同事,性子慢,退休后天天在家养鸟,最会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第二天老张来了,拎着个鸟笼,里面装着只画眉,叽叽喳喳叫得热闹。他把鸟笼挂在暗房的窗户上,坐在小板凳上,一边逗鸟一边跟老顾聊天:“还记得当年咱们去陕北拍窑洞吗?你为了拍个日出,在山顶蹲了一夜,冻得鼻涕直流,结果相机还没电了……”
老顾听着老张的话,手里的显影夹慢慢浸进显影液里。红色安全灯的光落在相纸上,画面一点点显出来——还是那张波黑的照片,女孩的碎花裙清清楚楚,可身后的黑影淡了很多,像被风吹散了似的,只剩下淡淡的印子。他心里的那块石头,好像也轻了些。
接下来的日子,老顾每天都洗几张底片,老张有空就来陪他,没空他就自己放着巴赫的音乐。暗房里的显影液味道好像没那么刺鼻了,潮气也散了些,有时候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相纸上,能看见细小的灰尘在光里飘,安安静静的。
他用陈默给的药水擦那些有黑影的照片,擦了整整一个月。最开始黑影只是淡了些,后来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下相纸上淡淡的痕迹,像不小心溅上的水渍。夜里也不做噩梦了,偶尔想起战地的事,心里还是会疼,但不再是那种喘不过气的疼——他会想起那个穿碎花裙的女孩,想起她手里的半块面包,然后告诉自己,一定要让更多人看见这张照片,让大家知道,和平有多珍贵。
三个月后,老顾给市战争博物馆打了电话。馆长亲自来家里,跟着老顾进了暗房,看着铁皮柜里一沓沓底片,翻到那张波黑的照片时,馆长的眼圈红了:“顾老师,这些太珍贵了。现在的年轻人,好多都不知道战争是什么样的,这些照片能让他们真真切切地看见,能让他们记住,不能忘了过去。”
捐赠仪式定在九月三号,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那天老顾穿了件新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站在博物馆的展厅里,看着自己的照片挂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挂着那张波黑的照片,旁边的说明牌上写着:“1995年,波黑萨拉热窝,战火中的儿童。摄影:顾明远。”
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拉着妈妈的手站在照片前,仰着头问:“妈妈,这个小姐姐为什么蹲在地上?她手里的面包为什么是黑的?”
妈妈蹲下来,指着照片说:“因为那时候那里在打仗,房子被炸了,面包店也没了,小姐姐找不到吃的,只能吃发霉的面包。所以我们要珍惜现在的日子,不能让战争再发生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轻轻摸了摸照片的玻璃,小声说:“小姐姐别害怕,现在没有炮弹了。”
老顾站在不远处,听见这话,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想起暗房里的黑影,想起陈默的话,想起那些在战地按下的快门——原来他做的这些,不是没用的,原来真的有人会因为这些照片,记住那些不该被忘记的人。
回家的路上,他给陈默打了个电话,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松:“陈师傅,谢谢你。那些‘鬼影’,再也没出现过。”
电话那头的陈默笑了,声音还是那么稳:“不是鬼影没了,是您心里的结解开了。照片记着历史,您记着初心,这就够了。”
老顾挂了电话,抬头看见天上的云,白白的,像。他想起暗房里那些相机,想起铁皮柜里的底片,想起那个穿碎花裙的女孩。他知道,以后他还会继续洗那些底片,还会把更多的照片捐出去,因为他要让更多人知道,有些事,不能忘;有些人,不能被忘记。
暗房的窗户还开着,风灌进来,吹得墙上的相机晃了晃,镜头对着外面的天,像在看着什么。老顾想,下次洗底片的时候,要把那张波黑的照片再洗一张,放在家里的客厅里,这样每天都能看见那个女孩,每天都能提醒自己,要好好活着,要为那些没能活着的人,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