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清兵登岸(2/2)
江面上,局势也发生了微妙变化。
明安达礼的旗舰虽然受损,但并未沉没。他趴在倾斜的艉楼栏杆上,原本死灰的眼睛,死死盯着北岸那片火光晃动、喊杀声越来越激烈的滩头。起初是零星的、散乱的火把在滩头亮起,摇摇晃晃。然后,火把越来越多,开始聚拢,虽然移动缓慢,但确实在向岸上延伸!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自己麾下那些狼狈爬上岸的清兵,竟然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立刻崩溃或蜷缩,而是在反击!尽管笨拙,尽管混乱,但他们在向明军的阵地移动!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狂喜和希望的热流,猛地冲上明安达礼的头顶,让他几乎晕厥。
他猛地抓住身边一个亲兵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的皮肉里,嘶声力竭地吼道:“看!看到没有!上岸了!儿郎们上岸了!他们在杀上去!”
他挣脱亲兵的搀扶,挣扎着站直身体,用尽胸腔里所有的气力,向周围还能听到他声音的船只嘶吼:“传令!所有船只!不顾一切!向岸边靠!登岸!登岸!我们的兵上岸了!杀过去了!压上去!压上去!!!”
这命令不像之前那样是绝望中的挣扎,而是带着一种发现生路、发现胜机的、近乎癫狂的亢奋。旗舰上残存的号角手,鼓起腮帮,吹响了凄厉而急促的进攻号角。旗手拼命挥舞着所有还能辨认的旗帜,指向岸边。
这命令,这号角,这旗帜,像一道强心剂,猛地扎进了江面上那些原本同样绝望、同样疲惫不堪的清兵心里。
一艘原本在江心打转、进退维谷的漕船上,船上的佐领正犹豫是继续尝试靠岸还是弃船跳江,听到号角和看到旗舰的旗号,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睛瞪大,猛地拔刀指向岸边那越来越密集的火光:“妈的!拼了!儿郎们,咱们的人杀上去了!冲过去!上岸!跟他们会合!杀明狗啊!!!”
“杀!!!” 船上的清兵原本萎靡的士气,仿佛被点燃的干柴,轰然炸开。求生的欲望瞬间转化为疯狂的进攻意志。
桨手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再次疯狂划动沉重的船桨。操帆手拼命调整着残破的风帆,哪怕船底还在漏水,哪怕船身倾斜,他们也义无反顾地朝着岸边,朝着那片火光和喊杀声最激烈的地方撞去!
另一艘哨船上,挤满了惊魂未定的绿营兵,本已打算随波逐流。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前所未有的激烈喊杀声和己方总攻的号角,看到旗舰那明确的指向,船上的把总猛地一拍船舷:“听见没有?!咱们的人站住脚了!在杀明狗!还等什么?划过去!上岸吃肉喝血!”
“冲啊!上岸!上岸!” 求生的本能和“胜利在望”的刺激混合在一起,让这些疲惫的清兵再次爆发出骇人的能量。船只像疯狗一样,不再规避可能的暗桩和炮火,直挺挺地冲向岸边。
整个江面,剩余的清军船只,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新的灵魂。 他们不再是被驱赶的羊群,而是变成了扑向猎物的狼群。所有船只,无论大小,无论受损程度,都调转船头,开足马力(如果还有的话),或者干脆顺流漂,不顾一切地涌向两岸,尤其是北岸那片已经展开激战的地方。那场面,如同无数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汇聚向同一个目标。
这一下,江面上还在坚持的明军彻底拦不住了。
毛瘸子看着如同失控潮水般涌向岸边的清军船只,脸色铁青。他嘶吼着命令“墙船”继续开炮,但炮火的轰鸣在此时显得如此无力。霰弹能扫倒一片船头甲板上的清兵,实心弹能再凿穿一两艘船,可更多的船只根本不管不顾,前面的船被击伤搁浅,后面的就直接撞上去,踩着同伴的船骸继续向前!火炮的射速和威力,在如此密集、如此疯狂的“自杀式”冲锋面前,显得杯水车薪。炮弹打出去,就像石头丢进沸腾的油锅,只能溅起几滴油花,根本无法阻止整锅油的沸腾。
沙老七的“钩船”更是陷入了困境。他们想故技重施,去“钩”那些冲向岸边的船只。但此刻的清军船只,目的极其明确,就是登陆!许多船只根本不理睬旁边袭扰的明军小船,直挺挺地往前冲。“钩船”靠上去,往往还没来得及钩稳,就被对方笨重船体带着一起冲向岸边,或者被对方船上一阵乱箭和火铳逼退。更麻烦的是,冲上岸的清兵越来越多,开始从岸上用弓箭和火铳射击靠近岸边的明军小船,让“钩船”的活动范围受到严重压缩。
“将军!拦不住了!鞑子全都疯了!根本不管死活!” 沙老七派回的小艇上,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陈文达站在“镇涛”号船头,看着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江面上,他的“墙船”和“钩船”依旧在奋战,每一炮、每一次接舷仍在收割清兵的生命。但大局,已经无可挽回。
清兵登陆的狂潮已经形成,并且因为最初的立足成功而士气大振,形成了可怕的恶性循环,上岸的越多,岸上反击越有力,岸上反击越有力,江上的清兵就越疯狂地想登陆。
他能感觉到,自己麾下将士的士气,正在这无法阻挡的洪流面前,一点点低落下去。那不是怯战,而是一种深切的疲惫和无力。就像最优秀的猎人,面对突然失控、如同山洪般冲来的兽群时,那种个体力量在天地之威面前的渺小感。弓箭会射完,手臂会脱力,刀锋会卷刃,而敌人,却似乎无穷无尽,并且越战越勇。
岸上,火光已经连成了片。明军最初构建的、用于迟滞和杀伤的滩头前沿阵地,在越来越多的清兵冲击下,开始不断被压缩。
呐喊声、厮杀声、惨叫声,顺着江风清晰地传来,但其中属于明军整齐号令的声音,正在减弱,而被清兵那种杂乱却狂野的吼叫所淹没。
当清兵脚踏实地、并因此重燃凶性的那一刻,明军将士的血肉堤坝,在人力与意志的极限处,终于被更庞大的人潮和重新点燃的兽性所冲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