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迟悟的真心(2/2)

这种绝对的、不带丝毫波澜的 “理性”,比任何憎恨的言语都更让乾珘感到绝望。他宁愿她骂他、打他,甚至用蛊虫咬他,也不愿她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的痛苦、把两人之间的一切,都当成一场无关紧要的观察。至少那样,她还对他有情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在她眼里,和一株蛊草、一只蛊虫,没有区别。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乾珘摇着头,眼泪又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情爱不是这样的。情爱应该是…… 是我陪你去圣地采活魂藤,你教我辨认哪株是百年的;是你在巫堂为族人祈福,我在外面等你,给你带刚烤好的山鸡;是我们一起在溪边看日落,你说那晚霞像彼岸花海…… 不是现在这样,不是用你的命换我的活,不是让你痛苦成这样……”

他想起之前阿珠跟他说过的话,那是在溪边,阿珠正蹲在青石板上洗衣,木槌捶打衣物的 “砰砰” 声里,她一边搓衣服一边说:“王爷,你不知道,圣女其实很喜欢溪边的日落,每次施术结束,都会一个人坐在那块大青石上看很久,说晚霞能让她想起小时候母亲带她去看的彼岸花海。”

阿珠还说:“圣女偷偷学过京城的字,是之前寨子里来了个教书先生,她跟着学的,就是为了能看懂你带来的那些话本,她还说,京城的故事真有意思。”

阿珠又说:“圣女每次给你熬药,都会特意多加一勺蜜饯,她说王爷怕苦,加了蜜饯就愿意喝了,那蜜饯还是你上次带来的,她自己舍不得吃,都攒着给你用。”

这些他从未在意过的细节,此刻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每想起来一次,就疼得喘不过气。他当时只觉得阿珠是在替圣女说好话,是在劝他不要逼圣女,可现在才知道,那些都是真的,是她藏在 “圣女” 身份下,一点点的温柔,可他却从未看见,还一次次地伤害她。

纳兰云岫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眼神又渐渐变得空洞起来,像是刚才的清醒只是短暂的回光返照。她的头轻轻靠在床头的竹枕上,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些,胸口微微起伏着,像是累极了。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只是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乾珘连忙起身,走到竹几旁,拿起之前老巫医留下的温水壶 —— 那壶身是陶制的,是月苗寨特有的 “蛊纹陶”,壶身上刻着细小的 “润喉纹”,据说能让水保持甘甜,是阿珠傍晚时特意送来的,壶底还留着炭火烤过的温度,带着一丝余温。他倒了半盏温水,那盏是银的,是大巫祝送给圣女的,盏沿刻着彼岸花,他用银匙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声音放得更轻了:“云岫,喝点水吧,喝了会舒服些。”

她顺从地张开嘴,嘴唇很干,泛着淡淡的白,水刚碰到她的嘴唇,她便本能地咽了下去,喉咙滚动时,还发出微弱的吞咽声。乾珘又喂了她几勺,看着她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些,才将剩下的水放在竹几上,转身去点燃炭炉。

炭炉在竹楼的角落,是用青石板砌的,炉子里的炭火已经灭了,只剩下一点余烬。他从竹筐里拿出几块香樟木柴 —— 这木柴是苗疆特有的,烧起来有淡淡的香味,能驱虫,还能让人安心,是纳兰云岫平日里用的。他用火种点燃柴禾,火苗慢慢窜起来,橘红的光再次填满竹楼,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坐在床边,重新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抚摸着她手背上的皮肤,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她的手还是很凉,却比刚才稍微暖了一点,脉搏也比之前有力了些,虽然依旧微弱,却让他心里多了一丝安慰。他看着她渐渐闭上的眼睛,心里的绝望像潮水般涌上来,却又不得不强撑着 ——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倒下,至少在她还在的时候,他要陪着她,哪怕她再也无法回应他,哪怕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身边。

“云岫,你知道吗?” 乾珘轻声说着,声音低得像呢喃,只有两人能听见,“我昨天去了一趟圣地的彼岸花海,那里的花开得还是那么艳,红得像火,漫山遍野都是,风一吹,就像波浪一样。我想起你说过,每一朵花都住着一个逝去的族人,他们在守护着月苗寨,守护着我们。我就在想,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那里好不好?我陪你坐在花海边,听你讲族里的故事,听你讲每一朵花背后的族人,听你讲蛊草的用法,再也不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了,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怕惊扰了她的睡眠。竹窗外的唤魂雀又叫了一声,这次的声音更轻了,像是在应和他的话,又像是在为他难过。纳兰云岫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呼吸变得更平稳了些,像是陷入了沉睡,嘴角似乎还微微扬了一下,像是做了个好梦。

乾珘就这样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夜未眠。炭炉里的炭火燃了又灭,灭了又被他重新点燃,添了好几次香樟木柴,竹楼内的温度始终保持着温暖,像她平日里喜欢的温度。他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变亮,从墨黑到深蓝,再到浅蓝,最后泛起鱼肚白,月光被晨光取代,第一缕阳光透过竹缝洒在她的白发上,泛着淡淡的金光,让她的脸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他心里的悔恨与痛苦从未停止过,却又多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 或许,或许还有机会,或许老巫医能研究出新的药方,或许活魂藤还能找到更多,或许九转蛊的蛊液还能再提炼,或许她还能好起来,或许…… 他还有机会弥补自己的过错,还有机会对她说一句真正的 “对不起”,还有机会陪她去看一次彼岸花海的日落。

然而,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老巫医昨天来看过,坐在床边诊脉时,眉头皱得紧紧的,摇着头说:“活魂藤的药效越来越弱,圣女体内的生机流失得太快,九转蛊的蛊液也快用完了,最多…… 最多还能撑十天。”

这个念头像一把锋利的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疼,却又不得不强忍着 —— 他要陪着她,直到最后一刻,用自己的方式,偿还这份永远也还不清的罪孽。哪怕她不知道,哪怕她不在乎,他也要陪着她,守着她,就像她曾经守着这个寨子,守着族人一样。

晨光渐渐洒满竹楼,照亮了床榻上纳兰云岫苍白的脸,也照亮了乾珘眼底的红血丝和下巴上的胡茬。他轻轻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放回被褥里,掖好被角 —— 那被褥是用苗疆特有的蓝草染的,染了七次才染出这么深的靛蓝色,上面绣的彼岸花是阿珠和寨里的妇人一起绣的,一针一线都透着心意。他怕漏进一丝风,把她冻着,动作轻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走到竹窗边,推开竹门 —— 清晨的空气带着山雾的清凉,还有蛊草的清香,扑面而来,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远处传来寨子里妇人洗衣的木槌声,“砰砰” 的,很有节奏;还有勇士们巡逻的脚步声,“笃笃” 地踩在青石板上,很整齐;偶尔还能听见寨口老榕树下,孩子们的笑声,很清脆。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静,却又因为她的存在,变得格外沉重,每一个声音都像在提醒他,这份平静,是她用命换来的。

乾珘靠在竹门旁,看着寨子里渐渐热闹起来的景象,看着妇人们晾晒的蜡染布在风里飘动,看着勇士们背着弓箭走过青石板路,看着孩子们围着老榕树追逐打闹,心里默默祈祷着: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只有一刻,也请让她再醒过来,再看看这个她用生命守护的寨子,再看看这些她在乎的族人,再看看他这个罪孽深重的人。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换她多留一会儿,只要能让他有机会,对她说一句真正的 “对不起”,只要能让他再看一眼,她在溪边采蛊草时的笑容。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清晨的风声,“呼呼” 地吹过竹楼的吊脚柱,带着山雾的湿气;还有竹楼内纳兰云岫微弱的呼吸声,轻得像羽毛,随时都可能消失。那迟来的真心,终究还是没能赶上她消散的生机,只能在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中,一点点被时光吞噬,留下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像圣地崖壁上的刻痕,深深浅浅,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