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残烛微光(2/2)
他起身,从床尾拿起一件薄毯 —— 这是用苗疆特有的 “蛊蚕丝” 织的,轻便又保暖,上面绣着细小的 “锁魂纹”,是纳兰云岫亲手绣的。他小心翼翼地将薄毯盖在纳兰云岫身上,掖好被角,生怕漏进一丝风。做完这一切,他又坐回矮凳上,继续握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绝望与悔恨。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乾珘拿起药碗,发现碗底的银片果然有些发黑 —— 药凉了。他起身,走到竹楼角落的炭炉边,炭炉里的炭火还没灭,泛着微弱的红光。他将药碗放在炭炉边的铁架上,轻轻搅动着汤药,目光却一直落在床榻上的纳兰云岫身上,生怕她有什么动静自己没看到。
炭火的温度慢慢将药温热,碗底的银片又恢复了银白色。乾珘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才走回床前,继续用银匙喂她喝药。这次喂药时,纳兰云岫忽然微微蹙了蹙眉,像是药汁的苦味刺激到了她。乾珘的心猛地一紧,连忙停下,轻声问道:“是不是太苦了?我去给你拿点蜜饯好不好?”
他记得阿珠之前说过,纳兰云岫怕苦,平日里喝药都会配着蜜饯。他起身,在竹几的抽屉里翻找 —— 抽屉里放着些纳兰云岫的小东西,有她用来画蛊纹的银簪,有她采集的蛊草样本,还有一个小小的银盒,里面装着几颗蜜饯,是梅子味的,还是上次他从京城带来的。
乾珘拿起一颗蜜饯,用银匙压碎,混在汤药里,轻轻搅动均匀。他舀了一勺,递到纳兰云岫唇边:“这次不苦了,你尝尝。” 纳兰云岫依旧顺从地咽了下去,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像是真的觉得不苦了。乾珘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既欣慰又痛苦 —— 她连味觉都快失去了,却还能感受到蜜饯的甜,这是不是说明,她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消散?
他一边喂药,一边继续跟她说话,说着他们之间的过往:“云岫,你还记得吗?第一次在迷魂阵里,你用蛊草救了我,那时我还对你很凶,说你是‘山野村姑’,你当时气得转身就走,我追了好久才追上你,还跟你道歉,你才肯带我回寨子。”
“还有一次,我想学蛊术,你教我辨认‘迷魂草’,我却把‘毒藤’当成了‘迷魂草’,差点被毒藤咬到,你一把推开我,自己的手却被毒藤划了道口子,流了好多血,我当时还笑话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现在想想,我真是混蛋。”
“你还带我去溪边捉鱼,你说溪边的鱼是‘灵鱼’,吃了能强身健体,我却嫌鱼太小,不愿意捉,你还笑着说我‘娇生惯养’,然后自己捉了好多,烤给我吃,那鱼的味道,我到现在还记得。”
这些过往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如今,那个会笑、会生气、会关心他的纳兰云岫,却变成了眼前这副模样,满头白发,眼神空洞,连回应他的力气都没有。乾珘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喂完药,乾珘将药碗放在竹几上,又拿起帕子,蘸了些温水,轻轻擦了擦纳兰云岫的嘴角。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微弱的呼吸,忽然想起大巫祝说的话 —— 她最多只能撑半个月了。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冰凉,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声音低沉而坚定:“云岫,你一定要撑下去,老巫医还在研究新的药方,一定会有办法的。我还没带你去看京城的繁华,还没带你去吃京城的点心,还没…… 还没告诉你,我其实早就喜欢你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竹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竹缝洒在床榻上的光影也慢慢移动。远处传来寨子里的钟声,“咚 —— 咚 —— 咚 ——”,那是傍晚的报时声,提醒着族人该回家了。乾珘抬头看向窗外,暮色已经开始降临,月苗寨渐渐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夜色里,只有零星的灯火在竹楼里亮起,像极了纳兰云岫那微弱的、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光。
他握紧纳兰云岫的手,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泪水再次滑落。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能做的,只有守在她身边,陪着她走完最后一程,用自己的方式,偿还这份沉重的罪孽。而那所谓的 “噬心之痛”,他只希望能更猛烈些,这样才能稍微减轻一点他心里的愧疚,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混蛋。
夜色越来越浓,竹楼里的炭炉渐渐冷了下来,只剩下微弱的余温。乾珘依旧坐在床侧的矮凳上,握着纳兰云岫的手,没有丝毫睡意。他能听到竹窗外的虫鸣,能听到远处勇士巡逻的脚步声,能听到寨子里偶尔传来的犬吠,这些声音都在提醒他,月苗寨还在,他必须守住这里,守住纳兰云岫用命换来的安宁,哪怕她再也看不到了。
纳兰云岫依旧沉睡着,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的白发散落在枕上,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像极了圣地崖壁上的冰花,美丽却易碎。乾珘看着她,心里默默祈祷着: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只有一刻,也请让她醒过来,再看看这个她用生命守护的寨子,再看看他这个罪孽深重的人。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竹楼外渐渐变大的风声,还有纳兰云岫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那残烛般的生命之光,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灭,只留下他一个人,在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中,守护着这座空荡荡的竹楼,守护着这份永远无法偿还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