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彼岸无声默守护(2/2)

他反手关上竹门,门闩“咔嗒”一声扣紧,将外面的雨雾和喧嚣都隔在了门外。从袖中取出那套微雕工具时,指尖的动作轻得像拈着一片羽毛——乌金刻刀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最细的那枚被他捏在指间,刀身几乎与指尖的肤色融为一体。阳光透过窗棂的格子,在药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碎金。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运起内力,将气息沉在丹田,手腕稳得像嵌在石缝里的古松——百年的修为不是虚的,即便用最细的刻刀,指尖也没有半分晃动。他反复斟酌了片刻,最终选择在抽屉侧面距底部半寸的位置下刀,这个位置既隐蔽,不会被外人轻易发现,又能让苏清越取药时,指尖自然触到,不会刻意费力去摸索。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抽屉的木纹,感受着木质的细腻与粗糙,在心里默默勾勒着字体的轮廓,确保每一笔都清晰却不硌手。

第一格抽屉里放的是“当归”,他握着刻刀,刀刃轻抵在微凉的木面上,刚要下刀,指尖却突然一顿——三百年前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苗疆的圣坛后,一片绿油油的当归田在阳光下舒展着叶片,纳兰云岫穿着一身火红的圣女袍,裙摆扫过田埂上的野草,她手里捏着一株刚拔起的当归,根须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笑着对他说:“乾珘,你看这当归,名字多好,‘当归当归’,盼君当归。”那时他刚从朝廷领命去苗疆,明面上是安抚部族,暗地里却带着围剿的密令。她不知内情,只当他是来接她回中原的良人,日日守在当归田边,把刚开的当归花摘下来,晒干了收在香囊里,说要给他做贴身的香料。有一次他练兵晚归,她提着一盏灯笼在田边等他,灯笼的光映着她的脸,比当归花还要艳,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塞进他手里,说“戴着这个,蚊虫就不敢靠近了”。如今想来,那片当归田早已在战火中化为焦土,可她盼他归来的心意,却像这抽屉里的当归一样,历经百年,依旧带着不散的余温,在轮回中,以苏清越的模样,重新走到了他面前。他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刀刃终于稳稳落下,在木面上刻下第一笔。

乾珘的刻刀在木面上游走如飞,却又稳得惊人——乌金刀刃划过胡桃木的纹理时,只留下极细的刻痕,木屑细得像粉末,落在掌心几乎没有重量。刻“当”字的竖画时,他特意将内力收得极浅,刀刃入木不足半毫,这样既保证字迹清晰,又不会破坏抽屉的结构。指尖传来木质的温润触感,让他想起昨夜苏清越递给他薄荷茶时,指尖的微凉——那时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杯沿,像一片花瓣轻轻擦过,他当时心跳漏了一拍,连茶味都忘了品。刻到“归”字的撇画时,手腕微微一顿,另一段回忆涌了上来:那年苗疆大旱,纳兰云岫将晒好的当归磨成粉,混在米粥里喂给受灾的孩童,她的指尖沾着当归粉,在阳光下泛着浅黄的光,笑着说“当归能补血,孩子们喝了就有力气了”。有个三岁的孩童怕苦,不肯喝,她就坐在田埂上,哼着苗疆的童谣,一勺一勺地喂,直到孩子把粥喝完,她的额角已渗满了汗珠。如今苏清越也常常用当归给镇上的老人配药,说“老人们气血虚,当归最是温和”,两个身影在脑海里渐渐重叠,让他握着刻刀的手指紧了紧,刻痕也深了一丝,连忙收力调整,生怕硌着苏清越的指尖。

第二格抽屉装的是“黄芪”,这味药是苏清越用得最勤的——镇上的张阿婆常年咳嗽气虚,她每周都会配黄芪炖鸡汤的方子,还特意嘱咐张阿婆“要去鸡皮,少油少盐,才不腻口”;还有学堂的王夫子,教书育人耗神,她也常嘱咐他用黄芪泡水喝,说“黄芪能补气,比参汤还温和”。乾珘刻“黄”字时,特意将笔画刻得圆润饱满,像苏清越熬煮的黄芪水一样,透着暖意。刻到“芪”字的草字头时,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纳兰云岫在圣坛的药圃里种黄芪,她总说“黄芪的根要埋得深,才长得壮,就像人的气血,要养得足,才不容易生病”。那时他还笑她“圣女怎么比老医婆还唠叨”,如今却觉得,那唠叨里全是温柔。有一次他带兵出征,她给他装了一小袋黄芪粉,说“行军路上若觉得乏力,就冲水喝,比吃干粮顶用”。他后来在战场上中了埋伏,被困在山谷里三天三夜,全靠那袋黄芪粉撑着,才等到援兵。刻完“黄芪”二字,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刻痕,确认没有毛刺,才满意地移向下一个抽屉。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棂的光影也跟着移动,在药柜上扫过,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他刻下的每一个字。

第三格是“甘草”,苏清越说这是“药中君子”,能调和百药的药性,几乎每个方子都少不了它。乾珘刻“甘”字时,想起她前几日配药,不小心多放了甘草,自己尝药时皱着眉说“甜过头了,得减些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将“甘”字的横画刻得略宽,像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眉眼。刻“草”字的竖钩时,他特意放慢了速度,确保钩画圆润,不会有尖锐的刻痕硌到她的指尖。他想起三百年前,纳兰云岫用甘草给苗疆的孩童做糖吃——把甘草熬成膏,切成小块,用荷叶包着,分给孩子们。那时他问她“圣女怎么还做这些孩童玩意儿”,她笑着说“药太苦,孩子们怕,做成糖就不怕了”。如今苏清越也常给镇上的孩子做甘草糖,用的是同样的方法,只是把荷叶换成了油纸,孩子们都围着她叫“苏姐姐”,笑得格外甜。

刻到第七格“茯苓”时,外面传来周婆婆的拐杖敲击青石板的声音,“笃、笃、笃”,节奏缓慢却清晰,还伴着她絮絮叨叨的自语:“这雨怎么还不停,清越的药篓子还在外面晾着呢,别淋坏了。”乾珘心里一紧,手疾眼快地将刻刀藏进袖中,身形像一阵风般闪到堂屋的屏风后——这屏风是苏清越失明前绣的,淡青色的缎面上绣着江南的烟雨杏花,针脚虽不算工整,却透着灵气,此刻刚好将他的身影完全遮住。屏风后堆着几捆待晒的草药,是前几日苏清越采的紫苏和荆芥,空气中满是艾草和紫苏的香气,混着他袖中乌金刻刀的冷冽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交融。

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周婆婆提着半篮刚采的马齿苋走进来,灰布头巾的边角沾着雨珠,脸颊被风吹得微红。“这孩子,出门也不锁门,要是进了毛贼,把她的宝贝药材偷了可怎么好。”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走到堂屋中央时,特意停下来擦了擦八仙桌上的水渍——那是昨夜苏清越倒茶时洒的,周婆婆总说“堂屋是脸面,得干净”。她拿起桌上的粗瓷碗,摸了摸碗壁,“这茶都凉了,清越回来又该闹肚子了”,说着就端着碗去了厨房,打算倒了重新沏。

周婆婆很快又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走到药柜前,伸手拍了拍最上面一层的抽屉,那里放着苏清越常用的“甘草”和“茯苓”,“昨天还听她说‘白芍’快用完了,我得提醒她去镇西的药铺补些,不然李木匠的媳妇来取药就麻烦了。”乾珘在屏风后屏住呼吸,看着周婆婆的手在刻着“白芍”的抽屉旁划过,指尖距离刻痕只有半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刻的痕迹太浅,明眼人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可周婆婆跟这药柜打了半辈子交道,对每一寸木纹都熟悉得很,万一被她察觉就糟了。好在周婆婆没多停留,转身又去了药圃,嘴里念叨着“把外面的药篓子收进来,别淋坏了”,竹门再次关上时,乾珘才松了口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