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百年孤舟渡江南(2/2)

那郎中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手:“你这人怎么回事?放手!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亲自去栖水镇见过那女子,只是离得远,没看清胎记的细节,都是听镇上的人说的。”

乾珘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松开了那郎中的胳膊,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麻烦你告诉我,栖水镇怎么走?那医女的住处在哪里?这锭银子,就当是谢礼。”

那郎中看到银子,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连忙说道:“栖水镇就在扬州东南方向,顺着运河走,大约三天的路程。那医女住在镇东的一条小巷里,院子门口挂着一块‘听雪小筑’的木匾,很好找。”

得到确切的消息后,乾珘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回到客栈收拾行李,当天下午便雇了一艘乌篷船,沿着运河,往栖水镇的方向而去。他不敢动用自己的修为赶路,也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装作一个普通的旅人。他怕自己的气息会惊扰到她,更怕那冥冥中的诅咒会因为他的急切,再次将她推离。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这一次,他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意外。

运河的航程缓慢而单调。白日里,他便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风景缓缓向后退去。运河两岸,种满了垂柳,此时正是初春时节,柳丝抽芽,嫩绿的枝条垂到水面,随着水波轻轻摇曳。偶尔能看到岸边的田地里,农夫们正在春耕,吆喝声与牛叫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机。可这生机,却与他格格不入。他像是一个置身于画外的看客,只能远远地看着这世间的繁华与热闹,却无法融入其中。

夜晚,船家将船停靠在岸边的驿站旁。乾珘便独自一人坐在船头,望着夜空中的明月。月光皎洁,洒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他从怀中取出那半块银镯,放在掌心。银镯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仿佛在诉说着百年前的往事。他想起纳兰云岫在断云崖上流下的血泪,想起她消散前绝望的眼神,心中便一阵剧痛。他知道,自己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如果这次真的能找到她,他不求她原谅,只求能陪在她身边,默默守护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也好。

船行的第二日,遇到了一支漕运船队。漕船高大坚固,船上装满了粮食与货物,船工们赤裸着上身,喊着号子,奋力地划着船桨。为首的漕船船头,站着一个穿着锦袍的管事,正拿着账簿,清点着货物。乾珘看着这支船队,想起了百年前自己第一次南下时,也是乘坐着这样的漕船。那时的他,意气风发,身边跟着一群随从,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可如今,物是人非,昔日的繁华早已化为过眼云烟,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运河上漂泊。

漕船队的管事看到乾珘乘坐的乌篷船,以为是普通的商旅,便派人过来询问是否需要结伴同行。乾珘婉言拒绝了。他习惯了独处,也不想与太多人接触,以免暴露自己的身份。那管事也不勉强,只是叮嘱他一路小心,近来运河上不太平,有水匪出没。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船行至一处狭窄的河道时,突然从两岸的芦苇丛中,冲出了十几条小船。小船上的人都蒙着面,手持刀枪,高声喊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船家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在地上求饶:“大王饶命!我们只是小本生意,没有多少钱财啊!”

乾珘却依旧站在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水匪。他活了百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这些小毛贼,在他眼中与蝼蚁无异。他甚至不用动用修为,仅凭一身的气势,就能将他们吓退。果然,那些水匪看到乾珘眼神中的冰冷与威严,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恐惧。

“你……你是什么人?”为首的水匪颤声问道。

乾珘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对着水面轻轻一拂。一道无形的力量扩散开来,那些水匪乘坐的小船瞬间被掀翻,水匪们纷纷落入水中,挣扎着呼救。乾珘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冷冷地说道:“滚。”

那些水匪如蒙大赦,连忙爬上岸,屁滚尿流地逃走了。船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对着乾珘磕头道谢:“多谢客官救命之恩!多谢客官救命之恩!”

乾珘只是摆了摆手,没有说话。他重新回到船头,望着前方的河道。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可能会暴露一些异常,但他并不在乎。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赶到栖水镇,见到那个盲眼医女。

第三日清晨,船终于驶入了栖水镇的码头。栖水镇不大,却十分精致。镇子四面环水,白墙黛瓦的房屋沿着河岸而建,错落有致。小桥横跨在河道之上,桥上行人往来不绝,大多是穿着粗布衣衫的百姓,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与淡淡的草木清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气息。

船刚停靠稳,乾珘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船,踏上了青石板路。他的脚步有些急促,心中既激动又忐忑。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是日思夜想的重逢,还是又一次的失望?他不敢去想,只能凭着心中的直觉,在镇子里漫无目的地行走。

河畔,几个浣衣的妇人正在捶打衣物,嘴里哼着江南的小调,声音温婉动听。檐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竹椅上喝茶,手里摇着蒲扇,眼神浑浊却带着安详。桥头,几个孩童正在追逐嬉闹,笑声清脆,如银铃般回荡在镇子上空。这一切,都显得如此平凡而充满生机,与他内心的荒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沿着青石板路,一路向东走去。按照那郎中的说法,“听雪小筑”就在镇东的小巷里。他走得很慢,仔细地观察着路边的每一座宅院。路边的店铺大多已经开门,有卖早点的小摊,热气腾腾的包子与豆浆香气扑鼻;有卖丝绸的铺子,门口挂着五颜六色的绸缎,在晨光中泛着光泽;还有卖药材的药铺,门口摆着一排药柜,掌柜的正拿着小秤,仔细地称着药材。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转入了一条临水的小巷。小巷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两侧是高高的院墙,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开着细碎的白色小花。巷子里很安静,只有脚步声与河水流动的声音。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一种莫名的牵引感,让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就在这时,一阵极淡、却异常熟悉的药草清香,顺着微风飘入了他的鼻尖。这味道,与他记忆中纳兰云岫身上的气息,有七八分相似!那是一种混合了百草与蛊术的清冷气息,只是少了几分苗疆的诡秘,多了几分江南的温润。

乾珘浑身一震,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仔细地分辨着那缕香气。没错,就是这个味道!是他追寻了百年的味道!他猛地睁开眼睛,循着那缕若有若无的药香,快步向前走去。

小巷的深处,出现了一间不起眼的宅院。宅院的门扉虚掩着,没有上锁。门上,悬挂着一块原木小匾,上面用清秀的字体刻着两个字——“听雪小筑”。药香,正是从这院内飘出来的。

乾珘站在宅院门口,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跳出胸腔。百年的追寻,答案可能就在这扇门后。巨大的渴望与更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伸出手,想要推开那扇门,手指却在触碰到门板的瞬间,停住了。

他怕了。他怕门后站着的,不是他要找的人;他怕即使是她,也早已忘记了前世的一切,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他更怕自己的出现,会打破她此刻的平静,再次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纳兰云岫的诅咒,还萦绕在他的耳边。“永生永世,求而不得”,这八个字,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不敢轻易靠近。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听着院内传来的动静。院内,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还有翻动草药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他能想象出,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女子,正坐在院子里,安静地整理着药材。她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动作却一定很熟练。

阳光透过巷口的藤蔓,洒在他的身上,温暖而柔和。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浑身冰冷。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离开,也不能就这么闯进去。最终,他选择了退后几步,隐入巷角的阴影中。他像一个窥视光明的幽灵,静静地守候着。他需要确认,需要更多的证据,来平复这颗因期待而颤栗了百年的心。

巷外,传来了卖花姑娘的吆喝声:“卖花嘞!新鲜的茉莉花、栀子花嘞!”声音渐渐远去,只留下淡淡的花香。院内的药香依旧弥漫,与花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息。乾珘靠在冰冷的院墙上,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纳兰云岫的身影。百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压缩,过去与现在,交织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守多久,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他只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越来越强烈,将巷角的阴影一点点缩小。乾珘依旧静静地站在阴影中,如同一尊雕塑。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定着那扇虚掩的门扉,仿佛要透过门板,看到院内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百年孤舟渡江南,他的追寻,终于在这个小小的江南古镇,迎来了一丝微弱的曙光。而更大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他就这样站着,从清晨到正午,又从正午到黄昏。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了一片绚烂的橙红色,余晖透过巷口,洒在“听雪小筑”的门匾上,给那两个清秀的字迹镀上了一层金色。院内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关门声。乾珘知道,她应该是回到屋内休息了。他没有离开,依旧守在巷角的阴影中。夜晚的江南,有些微凉,他却浑然不觉。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等她,守她,直到她愿意见他的那一天。

夜渐渐深了,镇子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只有“听雪小筑”的院内,始终没有亮起灯火。他知道,她是盲眼之人,夜晚是否点灯,对她来说并无区别。他靠在院墙上,闭上眼睛,开始回忆百年前与纳兰云岫相处的点点滴滴。从第一次在祭坛上的相遇,到万蛊窟中的相救,再到竹屋旁的相伴,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那是百年以来,他第一次露出如此轻松的笑容。

月光升起,洒在青石板路上,泛着淡淡的银光。乾珘睁开眼睛,望着院内那扇紧闭的房门,心中充满了期待。他知道,明天,他会继续在这里守候。他会一点点地了解她的生活,一点点地靠近她,直到有一天,他能够鼓起勇气,推开那扇门,对她说一句:“云岫,我找到你了。”

这一夜,乾珘没有合眼。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巷角,感受着院内的气息,感受着江南夜晚的宁静。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诅咒的阴影依旧笼罩着他。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他的心中,有了牵挂,有了希望。百年的孤寂与痛苦,都将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化为乌有。

天快亮时,院内传来了轻微的开门声。乾珘立刻屏住呼吸,隐入更深的阴影中。他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从院内走了出来。她的身形纤细,面容清秀绝伦,却毫无血色。她的眼睛空洞无神,没有焦点,显然是个盲眼之人。她的右手腕上,隐约可见一枚红色的胎记,形状如同一朵盛开的彼岸花。

是她!真的是她!乾珘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泪水不由自主地模糊了双眼。百年的追寻,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结果。他想要冲出去,想要抱住她,想要告诉她自己这百年的思念与痛苦。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看到她摸索着走到院门口的水井旁,熟练地打起水,开始洗漱。她的动作缓慢而精准,仿佛早已习惯了黑暗的世界。

乾珘静静地看着她,心中充满了酸楚与欣慰。酸楚的是,她这一世竟然如此清贫,还要承受眼盲之苦;欣慰的是,她还活着,虽然失去了记忆,失去了力量,却依旧坚强地生活着。他知道,自己不能打扰她此刻的平静。他要做的,就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守护她,直到她愿意接受他的那一天。

太阳渐渐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小巷。少女洗漱完毕后,便转身回到院内,开始整理晾晒的草药。乾珘依旧站在巷角的阴影中,目光紧紧地锁定着院内的身影。他知道,他的百年孤舟,终于在这片江南水乡,找到了停靠的港湾。而他与她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