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甘之如饴(1/2)
大雪之日,陈维芳与李青安终成眷属。此事继甘家有女出阁后,再为京城添一桩盛事。
维芳昔年性子沉静,向来不喜张扬铺张。然经世事浮沉、几番磋磨,心境早已不复往日。她看透人生没有重来之理,倒不如抛却顾虑,顺遂本心而过。
先前关于她的流言蜚语,虽偶有收敛,却从未真正停歇。此番她偏要大办婚宴,一则昭告此生得遇良缘,二则也要让那些搬弄是非者,亲眼见她得偿所愿,至此缄口收声。
李青安身为翰林院掌院学士,兼任詹事府詹事,更入值内阁,实属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其人虽带几分书生气的迂执,心性却端方正直,秉性纯良。纵使身居高位、手握权柄,他素来不慕虚荣、不仗势凌人,更不屑结党营私、苟合取容,唯以清规自守,以本心处事,朝堂上下皆赞其廉明。
故而深得圣心,对他倚重甚殷,信任有加。
特御赐二进宅院为新人添彩 —— 此乃圣上感念李青安才德兼备、勤勉任事,特意于大婚前亲赐的恩典。宅院坐落于正阳门大街,恰与礼部尚书刘大人府邸毗邻,地段显赫,规制不俗。
圣上亦知他孤身一人在朝为官,无父无母,乏亲少友,生计全凭俸禄支撑,别无旁贷。遂又赏银三千两,充作婚仪之资,并特遣礼部官员从旁协助操办,务求婚事周全体面。
有圣上这般隆恩体恤,李陈二人婚宴当日,果然是宾客盈门,冠盖相望。京中勋贵世家、阁臣同僚、文苑名士闻讯皆携礼赴宴,车马络绎不绝,自正阳门大街绵延至宅院门前,一派盛景。
喜堂之上,红烛高照,陈维芳凤冠霞帔,金步摇随身形轻晃,眉眼间尽是舒展笑意,不复往日半分郁结。
李青安身着大红喜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如松,望着身旁佳人时,素来端肃的眉眼瞬间柔和了几分,眸中满是欣喜雀跃。
二人并肩拜堂,礼成之时,满堂喝彩,掌声雷动,连司仪的唱喏声都被淹没在欢腾里。
席间觥筹交错,琼浆满盏,酒酣耳热之际,众人或赞新人璧人一对、情投意合,或羡李大人圣眷隆厚、府邸尊贵,连礼部尚书刘大人都亲自举杯,笑言 “与贤邻为友,实乃幸事”。
席间往来皆是贺喜之辞,杯盏交错间尽是奉承美言,昔日那些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早已销声匿迹,再无人敢轻易提及半句。
三朝回门之日,陈维芳一改往后温婉,眉宇间尽是明媚喜气,宛若春风拂面。便是肖玉凤见了,亦忍不住频频侧目,暗自赞叹。
午膳既罢,女眷们齐聚祥康院暖阁,围坐于成氏身侧,闲话家常,其乐融融。
闲谈间,陈维萱忽忆起甘府赴宴时偶遇苏傲霜的旧事,便随口提了一句。
肖玉凤闻言,当即接口道:“这两个月来,我也赴过三四场宴席,倒听了些周家的闲话。刘夫人王氏曾说,周夫人为管束二郎,免得他总往凤青阁跑,竟索性将阁中最出挑的两个小生赎了出来 —— 一名玉郎,一名庆郎,另辟院落安置二人。如今周家二郎夜夜与这两个戏子厮混,着实有失体统。”
成氏闻言,问道:“我倒记得,凤青阁前些年似不叫此名。这名号原是先帝所赐,听闻昔年番邦小国来朝纳贡时,凤青阁曾入皇宫献演,因技艺卓绝,先帝龙颜大悦,特赐此名。怎的后来反倒改作楚风馆了?”
肖玉凤应道:“母亲有所不知,这凤青阁虽蒙先帝赐名,初时风光无两,可未过数年,京中戏院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赏音阁、梨香院尤为出彩,余下小戏院更有数十家之多,竞争日渐激烈。”
“偏这凤青阁仗着御赐名号,端着架子,只肯为高官望族献演。寻常人家哪里请得起他们。可高官之家哪有日日听戏的闲情,名门望族又多受礼法约束,听戏次数本就稀疏。如此一来,凤青阁客源日渐凋零,收入锐减,渐渐没了往日气象。”
“老东家病逝后,少东家接手掌事。此人贪心不足,既守不住往日清雅名声,也无半分经营之能。他见近年男风渐盛,便想投机取巧,索性遣散了大半献艺伶人,转而招揽以色事人的小生。
后来一场大火烧了西侧半座阁楼,少东家无力修缮,索性破罐破摔,才落得如今这般不堪闻问的境地,成了楚风馆。”
陈维芳浅啜一口茶,缓声道:“听青安说,苏南风已入了刑部任职。那可是个好去处,不比礼部那清水衙门,不知他怎的竟搭上了国公府的门路。”
陈维君闻言,笑道:“方才二姐还说苏傲霜在甘府那般低眉顺眼、求人告饶,竟还想着算计俞家姐妹。想来苏南风这差事,定是她的功劳无疑。”
维芳亦含笑颔首,目光转向维君:“小妹向来消息最是灵通,想必知晓些内情,不妨说来听听。”
维君摆手笑道:“我不过是随口猜测,并无实据。只听大嫂嫂先前提过一嘴,说苏傲霜已然落胎了。”
维萱闻言,面露疑色:“此事周家竟瞒得这般严实,我竟半点儿风声也未曾听闻。难道她后来在甘府,又瞄上了镇国公府的姑娘?”
维芳点头附和:“你这么一说,倒真有几分道理。苏南风被贬之后,苏傲霜在周家日子定然不好过。周夫人本就是厉害角色,周家二郎又日日与戏子厮混,她那般心气高的人,如何肯甘心?拿腹中孩儿为父亲谋个前程,这般事,她未必做不出来。”
维萱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忍:“瞧她先前的模样,腹中胎儿该有五六个月了。怎的就能狠下心对亲骨肉下手?这般行径,稍有不慎可是会伤及自身性命的。”
成氏执起茶盏,指尖微顿,幽幽叹道:“你们姐妹几个皆有福气,嫁得良人,日子自然顺心遂意。可这世间女子,并非个个都有这般造化。”
“若嫁的男子不疼惜,婆家百般磋磨,娘家一味逼迫,夫君的妾室寻衅欺辱,连府中下人都敢瞧低几分 —— 你说,这般境遇下的女子,心中该是何等寒凉酸楚?怕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暖阁内一时静了下来,盆中银丝炭燃得无声,袅袅烟气裹着淡淡的兰芷香,却驱不散那份沉郁。
陈维芳眸中掠过一丝怅然:“祖母说得是,就像苏傲霜那般精于算计之人,若不是走投无路,想必也不会行此险招。只是这般牺牲,终究太过惨烈。”
陈维君此刻也敛了笑意,道:“可不是嘛。婆家不待见,夫君不贴心,娘家还指望她攀附权贵,这般夹在中间,着实难熬。”
陈维萱端着茶盏未动,目光落在窗外枯疏的枝桠上,缓声道:“女子立身本就不易,婚姻更是后半辈子的依靠。遇人不淑已是不幸,再逢上这般内外交困的境遇,便是铁打的心,也会被磨得稀碎。”
成氏放下茶盏,语气带着几分历经世事的沧桑:“所以说,你们更要惜福。夫妻和睦、婆慈媳孝,便是世间最难得的安稳。这人世间的福分,从不是金银堆砌、权势傍身,而是心有归处、身无颠沛。”
“你们如今过得顺遂,便该知晓,日子如细水长流,不求大富大贵,但求无波无澜。夫妻相处,莫要逞一时意气,多些体谅包容,少些计较猜忌,方能携手长远;对待公婆,敬顺为本,真心换真心,方能消弭隔阂;姐妹手足,守望相助,便是往后遇事,也有个彼此的倚靠。”
“女子一生,身如蒲柳,看似柔弱,实则需扛得住风雨、耐得住清贫。福气不会从天而降,而是靠自己一点一滴经营出来的。珍惜眼前人,善待身边事,不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怨命中没有的造化,方能安安稳稳过好这一辈子。”
肖玉凤眸中满是敬服,柔声道:“受教了,母亲说的极是。既得眼下清宁,自当好生惜福,更要积善累德,以延福泽。”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稚语欢笑声,清越如檐角风铃。睿泽、云初、谨仪、亦欢四童,携着满庭晴光,步履翩跹若蝶,联袂奔入院中。
其后婉蓉紧赶几步,额角沁出细汗,忙扬声叮咛:“孩儿们慢些跑,地上有薄霜,仔细脚下打滑,莫跌了!”
言犹未毕,四个小人已如风穿帘幕,翩然涌入堂内。堂中炉火正旺,暖香氤氲,被这阵童声裹挟着几分清寒闯入,反倒添了满室鲜活生气。
维芳抬眸见孩儿们满脸雀跃,眉梢眼角皆是藏不住的喜色,遂含笑道:“看你们这般欢喜,莫不是拾得什么好东西了?”
睿泽抿唇低笑,眼底流光溢彩,眉梢间尽是掩不住的得意。
云初未等睿泽回话,已抢步上前,双环髻上红色发带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脆生生应道:“方才我与哥哥在门外,遇到钟家耀光、耀祖两人,他们无故寻衅拌嘴!”
“他们嘲笑我们没爹,说咱们没地方住,只能寄居外祖母家!我气不过,便指着他们鼻子说 —— 你们爹爹不过一届白丁,连个官身都没有,怎及我们爹爹位高权重、受皇上器重?你们家那破院子,连咱们府里一角都比不上,哪有咱们御赐府邸这般荣光?便是你们娘亲,眉眼粗鄙、衣着俗气,远不及我们娘亲貌若天仙!”
众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云初接着说道:“更别说,我们爹爹还有皇上御赐的玉佩、折扇,可日日带在身上,你家可有这般御赐之物?哥哥如今还进了学堂,那里可是皇上钦点的国子监的老师执教,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进的!你们两个草包,连《三字经》都背得颠三倒四,也配来嘲笑我们?”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