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暗流潜涌·夜探西市(1/2)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咸阳城上空。
更鼓声自远处宫阙方向隐隐传来,三更天了。宵禁早已开始,白日喧嚣的街道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巡逻兵士整齐的脚步声偶尔划破寂静。坊门紧闭,里巷深处偶有犬吠,随即又归于沉寂。但在这表面的宁静之下,某些角落正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安客逆旅后院的厢房内,一盏陶豆灯幽幽燃着,灯芯噼啪作响,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阮桀盘坐于榻上,双目微阖,呼吸绵长而细微。他正在内视己身,心神沉入丹田。那缕在骊山地宫获得的先天一炁,此刻如一尾银白色的小鱼,在气海漩涡中心悠然游弋。与寻常炼气士修炼出的后天真气不同,这缕先天一炁质地更为纯粹凝练,蕴含着某种接近本源的道韵。
他能感觉到,这缕炁正缓慢而持续地滋养着他的经脉脏腑,每一次循环,肉身便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强化。更奇妙的是,当他的神识与之接触时,对周遭天地灵气的感知也变得格外敏锐——此刻,即使隔着墙壁与院落,他也能“听”到十丈外街角一只夜鼠窸窣爬过的声响,能“嗅”到隔壁厢房旅客睡梦中呼出的浊气,能“看”到逆旅后院那口水井深处,井水微微泛起的涟漪。
“这便是先天之妙么……”阮桀心中暗忖。按照玉树传授的先秦炼气士常识,先天一炁乃是天地未分时就存在的本源能量,寻常炼气士终其一生也难以触及。而他机缘巧合之下获得这一缕,虽不足以让他一跃成为顶尖高手,却为他打下了前所未有的根基。
他尝试以意念引导这缕先天一炁,沿着任督二脉缓缓运行。所过之处,经脉壁障似乎变得柔软通透,一些往日真气难以通达的细微支脉,此刻竟隐隐有松动之感。当炁行至眉心祖窍时,他忽觉神庭穴微微一震,眼前骤然闪过一片朦胧景象——
那是一座巍峨宫殿的轮廓,飞檐斗拱,檐角蹲踞着狰狞的鸱吻。宫殿深处,似乎有无数烛火明灭,映照出重重帘幕之后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那身影头戴通天冠,身着玄衣纁裳,虽看不清面目,却自有威压天地、统御八荒的气势扑面而来!
画面一闪即逝。
阮桀猛然睁眼,额角渗出细密冷汗。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刚才那景象,莫非是咸阳宫?那身影,难道是……
“你看到了什么?”玉树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她并未入睡,而是坐在窗边的蒲团上,借着微弱月光,正以指为笔,在地上勾画着什么。那是一个复杂的阵法雏形,线条繁复,暗合星宿方位。听到阮桀气息有异,她抬眸看来,眼中带着关切。
阮桀将刚才所见简单描述。玉树听完,沉默片刻,低声道:“祖窍通神,先天一炁有照见因果、窥探天机之能。你方才所见,或许是你与咸阳宫之间已然结下的某种因果牵连。那身影若我所料不差,当是当今天子。”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缝隙望向北方——那里是咸阳宫的方向,此刻隐在深沉的夜色中,只有零星几点灯火,那是彻夜值守的宫灯。
“我曾随父王入咸阳朝觐,那时尚是昭王在位。”玉树的声音很轻,像在回忆久远的梦境,“咸阳宫依山而建,前殿‘冀阙’高达十丈,以黑石为基,朱漆为柱,檐下悬挂编钟玉磬,朝会时鸣响,声震全城。宫中廊庑复道纵横,据说有宫室一百四十五处,台观三十四座。宫城四角有阙楼,上有强弩硬弓,禁军日夜巡视。”
她顿了顿,语气复杂:“秦宫森严,远胜六国。宫内行走,需持特定符节;各殿之间,皆有秘密通道相连;地下还挖有密道与地牢,名为‘永巷’,关押犯禁的宫人与罪臣。更传闻,宫中有‘秘府’,收藏天下奇书异术、禁法秘典,由黑冰台直接掌管。”
阮桀走到她身边,并肩望向北方夜色:“那位殷通公子说,咸阳近日有‘异宝现世’的传闻,引来各方炼气士云集。你觉得此事与宫中有关?”
玉树蹙眉思索:“难说。秦宫秘府确有诸多宝物,但天子绝不会轻易示人。倒是另一种可能……”她转头看向阮桀,“骊山地宫之事,虽被徐福以阵法遮掩,但阴煞之气外泄,终究会有痕迹。黑冰台如此大张旗鼓搜捕修炼阴煞邪功者,说明朝廷对骊山异常已有察觉。那么,会不会有与骊山相关的‘东西’,已经流入咸阳?”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若真如此,那所谓的“异宝现世”,极可能是与骊山地宫、与那些上古炼气士遗物、甚至与阴煞本源相关的东西!而这样的东西一旦现世,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明日,”阮桀下定决心,“我们去西市,寻殷氏货栈。”
他需要更多的情报,需要了解咸阳如今究竟有多少股势力在暗中活动,需要知道那“异宝”究竟是什么,更需要找到一个安全的立足点,那位身染阴秽之疾的殷通公子,或许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玉树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阮桀立刻收敛气息,先天一炁自然流转,将他与玉树的气息彻底内敛。同时,他的神识如无形的水波,悄然向院外扩散。
来了。
院墙外,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正贴着墙根缓缓移动。那人身形瘦小,动作却异常敏捷,落地无声,显然轻身功夫极佳。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手手腕处,系着一条极细的黑色丝绳,绳端拴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玉片,玉片上刻着一个微不可察的符文,那符文样式,竟与白日里黑冰台缉事郎袖口所绣有七分相似,但线条更为古拙阴森。
黑衣人如壁虎般攀上院墙,伏在墙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后院。他的视线在三间厢房的门窗上逐一停留,尤其在西厢房,阮桀与玉树的房间,多看了几眼。随后,他悄无声息地滑入院内,落地时如一片枯叶。
他先走到井边,低头看了看井水,又蹲下身,用手指在地面尘土上轻轻一抹,凑到鼻尖嗅了嗅。接着,他转向西厢房窗下,屏息倾听。
房内,阮桀与玉树早已躺回榻上,做出熟睡模样,呼吸均匀绵长。但两人的神识都锁定在窗外那人身上。
黑衣人听了片刻,似乎未觉异常。他直起身,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罗盘。那罗盘非铜非木,材质似玉似石,盘面刻满密密麻麻的蝌蚪文,中心是一枚悬浮的黑色指针。黑衣人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滴在指针上。
指针骤然转动起来,起初飞快,随后渐缓,最终颤巍巍地指向—西厢房方向!
黑衣人眼神一厉,收起罗盘,右手按上腰间——那里别着一柄短刃,刃身无光,显然是淬过特殊药液,专为暗杀所用。
就在他准备有所动作时,东厢房忽然传来一声咳嗽,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起床声,似是旅客起夜。
黑衣人动作一僵,迅速退后,几个起落便翻出墙外,消失在巷陌阴影中。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确认那人已真正离去,阮桀才缓缓坐起。
“那罗盘……”玉树也坐起身,面色凝重,“是‘搜煞盘’,黑冰台缉事郎的标准配备之一,专门用于探测阴煞之气或修炼阴煞功法者的气息。看来,白日里那老者的死,还是引起了怀疑,他们正在这一带暗中排查。”
阮桀点头:“但他并未直接动手,一是可能还不确定,二来……”他想起那黑衣人手腕上的黑色玉片,“那人袖口的符文,与白日所见略有不同,气息也更阴冷。或许,黑冰台内部也有不同派系?”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若黑冰台已经盯上这一带,他们在此久留必会暴露。但若贸然离开,在宵禁的咸阳城中乱闯,更是自投罗网。
玉树沉思片刻,忽然道:“我有一个想法。黑冰台搜捕的重点,是修炼阴煞邪功或身染阴煞者。而你体内的先天一炁,性质中正平和,乃至阳至清之气,与阴煞截然相反。若你能以先天一炁暂时遮掩我的气息,再以变化之术稍改容貌,或许能瞒过搜查。”
阮桀眼睛一亮:“有理。先天一炁有调和阴阳之能,我来试试。”
他让玉树盘坐于身前,自己则单掌虚按在她背心,缓缓渡入一缕先天一炁。那银白色的气流进入玉树经脉后,并未与她自身的真气融合,而是如一层薄膜般覆盖在她周身窍穴之外,形成一个极淡的炁场。这炁场至纯至净,带着某种“空无”的意境,将玉树原本的气息彻底包裹、转化。
与此同时,阮桀回忆着骊山地宫中那些壁画上记载的粗浅变化之术——那并非真正改变形貌的法术,而是以真气轻微刺激面部肌肉与皮下气血,造成短暂的容貌微调。配合特定的呼吸法与意念观想,效果可持续数个时辰。
他引导另一缕炁,分别点向玉树面部的迎香、颊车、颧髎等穴位。玉树只觉得面皮微微发麻发烫,骨骼虽无变化,但肌肉纹理与气血分布已悄然改变。待变化完成,她取出一面随身小铜镜照看——镜中人依然是清秀女子,但颧骨略高,眼角稍垂,鼻翼微宽,与原本容貌有五六分相似,却已是另一副模样了。
阮桀自己也依法稍作调整,将眉峰修平,下颌线条略改,再以真气让肤色暗沉几分。此刻两人站在一起,俨然是一对容貌普通、气质内敛的年轻夫妇。
“此法虽粗浅,但胜在无需外物,且不易被寻常探查术法识破。”阮桀道,“只要不遇上真正精通变化之术或神识强大的炼气士,应当无虞。”
玉树感受着周身那层温润的先天炁场,心中暗惊。这先天一炁的妙用,实在远超她所知的后天真气。她忽然想到一事,低声道:“我曾在宫中秘录中见过记载,上古炼气士有‘胎息归元’之法,能完全收敛气息,形同凡人。那法门似乎便需先天一炁为引。你日后若能参悟,或许……”
话未说完,两人同时噤声。
又有人来了。
这一次,来者并未掩饰行迹。沉重的脚步声在巷中响起,伴随着甲叶摩擦的铿锵声。火光透过窗纸,在屋内投下晃动的光影。
“开门!黑冰台夜查!”粗粝的呼喝声在院门外响起。
逆旅主人慌乱的应门声、开门声、讨好的话语声接连传来。接着,脚步声直奔后院。
阮桀与玉树对视一眼,迅速躺回榻上,呼吸放缓。
“砰!” 房门被粗暴推开。
三名黑衣皂隶举着火把闯入,为首者正是白日里在南门查验符传的那个面皮焦黄的中年皂隶。他身后跟着两名年轻皂隶,皆按刀而立,目光锐利地扫视屋内。
火把的光将房间照得通明。阮桀“惊醒”,慌忙坐起,做出惊惧茫然之色:“各位上吏,这是……”
“查验符传,搜检禁物!” 焦黄脸皂隶冷冷道,目光在阮桀与玉树脸上停留片刻。他似乎觉得这两人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白日里他查验过成百上千的行人,哪能个个记住。且此刻两人容貌已与白日略有不同,气息更是平凡无奇。
阮桀连忙下榻,从怀中取出那枚木制传符,双手奉上。玉树则缩在榻角,低垂着头,身体微微发抖,一副胆小妇人模样。
焦黄脸皂隶接过传符,就着火光仔细看了看,又抬眼打量屋内陈设。房间简陋,除了一榻一几,两个包袱,别无长物。他走到包袱前,用刀鞘挑开检查,里面只是几件换洗衣物、些许干粮和钱币。
“蓝田石工?” 皂隶问。
“是,小人王二,这是内子。” 阮桀躬身回答,声音带着卑微,“来咸阳投奔堂叔,他在西市‘百工坊’做石活。”
“堂叔名讳?”
“王坚,今年四十有三,左眉有颗黑痣。” 阮桀对答如流——这并非完全虚构,白日里排队入城时,他前面正巧有一对蓝田石工父子,闲聊中提及咸阳亲戚,他便暗自记下了。
焦黄脸皂隶盯着阮桀看了几息,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铜镜。那铜镜背面刻满符文,镜面却非用来照人,而是泛着一层淡淡的灰白色光晕。他将铜镜对着阮桀一照——
镜面光晕微微波动,但并未出现异常色泽。黑冰台配发的“照邪镜”,专照阴煞邪气与真元波动,若被照者身怀异力或修炼邪功,镜面会显出黑、红等异色。此刻镜面只是寻常灰白,说明眼前之人只是个普通百姓。
皂隶又将铜镜照向玉树。镜面同样无异状。
他收起铜镜,脸色稍缓,将传符扔回给阮桀:“记住,夜间不得外出,遇可疑人事即刻报官。近日城中不太平,莫要惹事。”
“是是是,小人明白。” 阮桀连连躬身。
三名皂隶又随意看了看房间角落,便转身离去,前往隔壁厢房搜查。
房门重新关上,脚步声渐远。阮桀缓缓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那“照邪镜”虽未照出异常,但方才镜面光晕的波动,说明先天一炁的遮掩并非全无破绽。若遇上更高阶的探查法器,或是修为更深厚的炼气士,恐怕……
“不能久留。” 玉树低声道,“黑冰台既已开始夜查,这一带必会被反复搜查。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另寻落脚处。”
阮桀点头:“去西市。那里商贾云集,流动人口多,鱼龙混杂,反而容易藏身。而且……” 他摸出那枚殷通公子的玉佩,“也该去见见那位殷公子引荐的人了。”
两人迅速收拾行装,将必要物品打成一个包袱。阮桀侧耳倾听,确认前院的黑冰台皂隶已搜查完毕离开,逆旅主人也回了房,便轻轻推开后窗。
夜色正浓,月隐星稀。巷中无人,只有远处传来巡夜兵士隐约的梆子声。
阮桀率先跃出,落地无声。玉树紧随其后,两人如两道轻烟,融入深沉的黑暗之中。
他们贴着墙根阴影疾行,专挑狭窄巷陌。阮桀的神识如蛛网般在前方铺开,避开偶尔出现的巡逻队与打更人。咸阳城的布局极为规整,街道横平竖直,里坊方正,这反而便于辨认方向——只要找准南北主街,便不至于迷路。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渐渐传来隐约的人声与光亮。那并非主街的灯火,而是一种更杂乱、更鲜活的光影——西市到了。
即使在宵禁时分,西市也并非完全死寂。作为咸阳最大的商贸区,这里聚集了来自天南地北的商贾,许多大商号都有夜间值守的伙计,一些特殊行业如酒肆、客舍更是通宵营业——当然,这需要背后有足够的权势与打点。秦法虽严,但总有人能在夹缝中找到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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