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咸阳市隐踪·南门惊变(1/2)
咸阳城南,渭水之滨。
时近黄昏,落日熔金,将西边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巍峨的城墙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阴影,城头黑色旌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高达三丈有余的夯土城墙,墙面平整如削,每隔百步便有一座突出墙体的马面,箭垛后隐约可见持戟兵士巡逻的身影。护城河宽约五丈,引自渭水,水色浑浊,河上吊桥已然放下,铁索与绞盘发出沉重的摩擦声。
南门是咸阳四门中商旅往来最频繁的一门,门洞深达十余丈,以巨木为骨,外包铁皮,门额上高悬“永宁”二字石匾,笔力雄浑。此刻正值入城高峰,门前车马行人排成长龙,喧嚣鼎沸。有满载货物的牛车吱呀前行,车夫挥鞭吆喝;有锦衣商贾骑马携仆,谈笑风生;更多是挑担推车、风尘仆仆的平民百姓,脸上带着一日奔波的疲惫与归家的急切。
城门两侧各设一亭,亭中坐着数名黑衣皂隶,案上堆满竹简木牍,正逐一查验行人符传。另有十余名持戟兵士分立两旁,目光锐利地扫视人群,甲胄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秦法严苛,无符传者不得入城,违者轻则罚作城旦,也就是筑城苦役,重则徙边充军。
阮桀与玉树排在队伍中段,随着人流缓缓前移。阮桀已将那套少府护卫号衣收起,换了身从道旁乡邑购置的普通麻布深衣,颜色灰褐,样式寻常,混在人群中毫不显眼。玉树则仍作仆役打扮,低头跟在身后,怀中揣着那枚“殷通公子”所赠玉佩和剩余钱币。
阮桀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城门周遭。他的神识虽未完全展开,但敏锐的感知已捕捉到数道隐晦的气息波动——城门楼上有两名气息沉稳绵长的武者,当是守门校尉之流;人群中至少有三四人气血异常旺盛,似有武艺在身;更远处,城墙阴影中,似乎还有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阴冷之意的气息一闪而逝。
“看来这咸阳城,果真是藏龙卧虎。”阮桀心中暗忖。他注意到查验符传的皂隶对商贾行人盘问颇细,尤其关注携带大宗货物者,但对形单影只、衣着普通的旅人往往草草放过。这倒符合秦制——严防商贾逃税、走私,对普通百姓的控制则更多依靠严密的户籍与连坐制度。
轮到他们时,阮桀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枚新制的木制传符——这是他在路上以星辉悄然模仿前面行人符传形制,用道旁枯木临时削刻的,虽粗糙,但夜色下足以蒙混过关。他将传符与几枚半两钱一并递上,低声道:“蓝田石工,投奔亲戚。”
那皂隶是个面皮焦黄的中年人,接过传符扫了一眼,又抬眼打量阮桀与玉树。阮桀气息内敛,面色平静;玉树低垂着头,做出畏缩模样。皂隶的目光在玉树脸上多停留了一瞬——虽抹了尘土,但轮廓秀美,不似寻常村妇。不过他并未多言,这类携家带口投亲靠友的匠户每日不知凡几。他将传符在案上竹简某处划了一下,表示记录在案,便将传符连同钱币一起推回,挥手道:“进吧。记住,日落前需至所投闾里登记,逾期按流民论处。”
“多谢上吏。”阮桀收起传符,带着玉树从容穿过幽深的门洞。
一入城门,景象豁然不同。
眼前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南北向大街,宽达十丈,路面以黄土掺石灰夯实,平整坚实,可容五车并行。街旁挖有排水沟渠,以青砖砌就,渠水潺潺。街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里坊围墙,墙高丈余,以夯土筑成,墙面刷着白灰,每隔数十步便有一扇紧闭的坊门,门楣上刻有里名,如“安民里”、“永乐里”、“尚冠里”等。坊墙内隐约可见屋舍脊角与树梢,炊烟袅袅升起。
街上行人如织,车马络绎。有骑着高头大马、佩剑携弩的军官疾驰而过;有穿着绸缎深衣、头戴进贤冠的官吏乘车缓行;更多的是短褐布衣的平民,或行色匆匆,或于街边摊贩前驻足。沿街商铺栉比,旌旗招展,卖肉的庖肆挂满剥皮的牲口,酒肆里飘出醪糟的香气,布庄前妇人挑选着麻葛,铁匠铺中传来叮当锤击声。各种口音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幅鲜活喧嚣的市井画卷。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新夯黄土的腥气、牲口粪便的臊臭、烹煮食物的香气、药材铺飘出的苦涩、还有人群聚集特有的体味。这一切,与地底遗迹的死寂、骊山山林的清冷截然不同,是真正的人间烟火气。
玉树微微恍神。咸阳,这座她只在童年模糊记忆和后来辗转听闻中存在的帝国都城,如今真实地呈现在眼前。街景依稀有些熟悉——那笔直如矢的街道布局,那严整的里坊规制,正是秦人自商鞅变法后一贯的风格。然而,眼前的繁华喧嚣,又与她记忆中那个森严冰冷的秦宫迥异。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襟,将脸埋得更低些。这里是秦人的都城,是她敌国的中枢,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阮桀则显得从容许多。他一边缓步前行,一边观察着四周。他的目光更多落在那些不易察觉的细节上:某间店铺屋檐下悬挂的奇特风铃,看似装饰,实则暗合某种阵法纹路;街角蹲着的乞丐,眼神偶尔扫过行人时异常锐利;更远处,一座三层木楼飞檐斗拱,气派非凡,门前有佩剑护卫肃立,楼上隐约有丝竹声传来,那大概是某位权贵的产业或官营的客舍。
“我们先寻一处落脚之地。”阮桀传音给玉树,“须得僻静,便于观察,又不可太过引人注目。”
玉树点头,低声道:“秦制,外来者通常投宿‘逆旅’或‘传舍’,(按秦制,逆旅为旅店,传舍为官方驿站)。传舍需官府文书,我们只能找逆旅。南市一带鱼龙混杂,逆旅众多,或可一试。”
两人沿着南北大街往北行去。越往城内走,街景愈显繁华。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东面传来更鼎沸的人声,空气中飘来浓郁的牲畜、皮革和鱼腥味——那里应该是东市,咸阳主要的商贸区。他们未往东去,而是继续向北,穿过两个里坊,拐入一条稍窄的东西向街道。
这条街明显安静许多,两侧多是民居院墙,偶有几家店铺,也多是售卖日用杂货或提供简单饮食的小肆。行人也稀少,多是本坊居民。街角一株老槐树下,几个孩童正在玩耍,看见生人,好奇地张望。
阮桀注意到街尾有一处院落,门面不大,门前悬着一块旧木牌,上书“安客逆旅”四字,字迹已有些模糊。院门半掩,内里静悄悄的。这处逆旅位置僻静,不临主街,正合他们心意。
正要上前询问,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呼喝声!
“闪开!都闪开!”
只见四名黑衣骑士纵马自南面街口疾驰而来,马蹄踏在夯土路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路上行人慌忙避让,一阵鸡飞狗跳。那四骑皆着黑色劲装,外披短氅,腰佩长剑,面色冷峻,眼神凌厉,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左臂袖口处,皆绣有一个小小的、以金线勾勒的奇异符文,形似盘绕的毒蛇。
“是‘黑冰台’的缉事郎!” 有识货的路人低呼,声音带着畏惧。
黑冰台?阮桀心中一动。他在骊山时听阿季提过只言片语,似乎是直属皇帝、负责侦缉监察的神秘机构,权势极大,可直达天听。这些人此刻出现在南城僻街,所为何事?
四骑在街中段一处普通民居门前猛地勒马。为首一名面色阴鸷、颧骨高耸的中年汉子翻身下马,其余三人随之而下,动作干净利落。那中年汉子也不叩门,抬脚便踹!
“砰!” 单薄的木门应声而开。
院内传来一声惊叫,随即是器物倒地的声音。四名黑冰台缉事郎鱼贯而入。
阮桀与玉树对视一眼,默契地放缓脚步,佯作寻常行人,目光却透过敞开的院门向内望去。
只见小院不过丈许见方,堆着些柴薪杂物。正房门槛处,跌坐着一个须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者,面色惊恐,手中还握着一把药杵。房内陈设简陋,仅一榻一几,墙上挂着些干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草味。看起来只是个寻常的卖药老人。
然而,那名为首的缉事郎却对老者的惊恐视若无睹,冰冷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墙角一个半人高的陶瓮上。他大步上前,一脚将陶瓮踹倒!
“哗啦——” 陶瓮碎裂,里面并非药材,而是滚出几卷用麻绳捆扎的竹简,以及几块颜色暗沉、形状不规则的矿石?其中一块矿石表面,隐隐有极淡的、不祥的黑色纹路。
老者见状,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瘫软在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私藏禁物,暗修邪术,按律当腰斩弃市,夷三族。” 缉事郎头领捡起一块带黑色纹路的矿石,在手中掂了掂,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带走!”
两名缉事郎上前,如拎小鸡般将瘫软的老者架起。老者这才如梦初醒,嘶声喊道:“冤枉!小老儿只是采药时捡到这些石头,觉得稀奇,并未修什么邪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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