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暗流潜涌·夜探西市(2/2)

阮桀与玉树在一处巷口停下,观察前方。

西市的规模远超他们想象。只见一片方圆数里的区域,被纵横交错的街道分割成无数个方块,每个方块都是一个专门的“市肆”,如“帛市”、“皮市”、“金市”、“药市”等。此刻大部分市肆都已闭户,但沿街那些二层三层的木楼上,仍有不少窗户透出灯光,隐约可见人影晃动,甚至能听到丝竹弦歌与猜拳行令之声。

街面上,每隔百步便设有一处“市亭”,亭中有市吏值守,亭外悬挂着灯笼,灯光昏暗,勉强照亮周围数丈。偶尔有巡逻兵士列队经过,甲胄在灯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牲畜栏传来的臊臭、皮革坊残留的硝石味、药铺飘出的苦涩、酒肆溢出的酒香,还有垃圾堆散发的腐败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西市特有的、粗粝而鲜活的气味。

“殷氏货栈”,阮桀回忆着白日里打听到的信息,“在西市西南角的‘异货区’,专营来自西域与岭南的奇珍异宝。”

两人沿着阴影继续前行,避开主要街道,专走背街小巷。越往西南方向走,街景越显杂乱,路面坑洼不平,两侧建筑也愈发低矮破旧。这里似乎是西市的边缘地带,聚集了许多小商贩、手工业者和外来流民。

终于,在一排低矮的土坯房尽头,他们看到了一处与众不同的院落。

院墙高约丈余,以青砖砌成,墙头插着防止攀爬的碎陶片。黑漆大门紧闭,门额上挂着一块乌木匾额,上书“殷氏货栈”四个篆字,字迹古朴苍劲。门前两只石鼓,鼓面已被摩挲得光滑。最引人注目的是,大门两侧各悬挂一盏青铜灯笼,灯笼造型奇特,作狻猊吞口状,内中燃着的并非普通灯油,而是一种泛着淡蓝色幽光的火焰,将门前数丈照得一片清冷。

此刻已是四更天,货栈大门紧闭,但侧门却虚掩着,门缝中透出灯光。

阮桀与玉树对视一眼,走上前去。他正要叩门,忽然听到门内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必须送走!留在咸阳,只会引来祸端!” 一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

“可是公子吩咐过,那东西必须留在货栈,等他要等的人来取!” 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争辩道。

“等的人?谁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万一那是黑冰台的饵呢?这几日西市抓了多少人了?你难道不知?!” 苍老声音越发激动。

“但公子之命不可违!况且,那东西,寻常人根本动不了,送走反而更危险。”

“你!唉……”

争吵声戛然而止,似是有人做了噤声的手势。

阮桀心中一动,不再犹豫,抬手在门环上轻叩三下。

门内霎时静了下来。片刻,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张警惕的中年人脸孔探出来。此人四十余岁,面皮微黑,眼角有深刻的皱纹,双手粗大,指节突出,似是常年劳作之人。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短褐,腰间系着皮围裙,上面沾着些暗色污渍,像是某种矿石粉末。

“何事?”中年人声音低沉,目光锐利地扫视阮桀与玉树。

阮桀不答,从怀中取出那枚殷通公子所赠玉佩,递了过去。

中年人看到玉佩,瞳孔骤然收缩。他一把接过玉佩,就着门内灯光仔细端详——玉佩通体墨绿,正面雕着蟠螭纹,背面刻着一个古篆“殷”字,字迹深处隐隐有暗金色流光流转,正是殷氏嫡系子弟的身份信物。

他抬头再看阮桀二人,眼神中的警惕未消,却多了几分凝重:“二位、是公子所说之人?”

“受殷通公子所托,前来拜访。”阮桀拱手道,“不知可否入内说话?”

中年人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玉佩,终于侧身让开:“请进。但请快些,莫要让人看见。”

阮桀与玉树闪身入门。中年人立刻将门关上,插上门闩。

门内是一处不大的前院,堆放着许多木箱、麻袋,空气中弥漫着药材、香料与金属混杂的奇异气味。院子对面是一排仓房,门窗紧闭。左侧有一间厢房,此刻房门开着,透出灯光,刚才的争吵声便是从那里传出。

中年人引着二人走向厢房。房中陈设简单,一张木桌,几个蒲团,墙上挂着几张兽皮与古怪的图腾面具。桌边坐着两人:一个须发花白、满脸愁容的老者,正端着陶碗喝水;另一个则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材精干,眼神灵动,此刻正警惕地盯着进来的阮桀与玉树。

“钱叔,阿青,这两位是公子的客人。”中年人将玉佩放在桌上。

老者——钱叔——放下陶碗,拿起玉佩细看,脸色变幻不定。那年轻人阿青则凑过来看了看玉佩,又打量阮桀二人,忽然道:“你们……真是公子所托之人?有何凭证?”

阮桀平静道:“殷通公子言,他在骊山遇险,幸得一位方士相助,压制了体内阴秽之疾。他赠我此佩,言若来咸阳,可至殷氏货栈求助。”

此话一出,房中三人脸色皆变。

钱叔猛地站起:“公子在骊山遇险?阴秽之疾?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青更是急道:“公子半月前秘密前往骊山采药,说七日便回,可至今音讯全无!我们正打算明日派人去寻!”

阮桀心中了然。看来殷通在骊山的遭遇,货栈之人并不知晓。他简要将骊山之事说了,略去地宫详情,只道殷通为采药深入山林,遭遇阴煞侵袭,幸遇一位游方道士以丹药压制,但需长期调治。殷通为报答,赠佩允诺在咸阳提供帮助。

“原来如此……”钱叔听完,长叹一声,重新坐下,“公子自幼体弱,却偏喜寻访奇药异术,这些年不知遇过多少险。这次……唉。”

中年人——他自我介绍名叫“石勇”,是货栈管事——沉声道:“既然二位是公子恩人,那便是殷氏贵客。只是……”他面露难色,“眼下货栈处境微妙,恐怕无法让二位久居。”

“发生了何事?”玉树开口问道,声音轻柔。

石勇与钱叔对视一眼,阿青则快言快语道:“还不是因为那‘东西’!” 说罢自觉失言,赶紧捂住嘴。

钱叔瞪了阿青一眼,犹豫片刻,终是低声道:“实不相瞒,三日前,公子从骊山发回一只信鸽,信中言他在山中偶得一件古物,已托可靠之人先行送回货栈,让我们妥善保管,待他归来或持佩之人来取。两日前,果然有人送来一只铁箱,以火漆封口,上有公子亲笔印记。”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恐惧之色:“那铁箱送来后,便一直放在后仓地窖。可自那日起,货栈便怪事不断——夜间总有异响,守夜的伙计说看到地窖有绿光透出;养的看门犬无故暴毙,尸身干瘪如枯柴;更可怕的是,昨日西市市曹带人来查税,其中一名市吏无意中靠近地窖,回去后便高烧不止,胡言乱语,说明见有黑影缠身……”

石勇接口道:“今日午后,黑冰台的人已经来过一次,虽未查到地窖,却盘问许久,显然起了疑心。方才我们争吵,便是因为钱叔想连夜将那铁箱送出城,而我认为公子有命,必须等持佩之人来取。”

三人目光齐齐看向阮桀。

阮桀心中念头飞转。铁箱、古物、阴煞异象、黑冰台所关注的这一切,似乎都指向同一个可能。

“可否,”他缓缓道,“带我去看看那铁箱?”

钱叔脸色一变:“不可!那东西邪门得很!公子在信中特别叮嘱,非持佩之人,绝不可擅自开启!”

“我正是持佩之人。”阮桀举起那枚玉佩,“殷通公子托我前来,或许正是为了处理此物。”

石勇三人面面相觑。终于,钱叔一咬牙:“好!既然公子有命,老朽便带你们去。但请务必小心,那东西绝非善物。”

他取来一盏特制的灯笼,灯罩以某种半透明的兽角磨制而成,灯光呈淡黄色,照在地上却不扩散,而是凝成一道光柱。石勇与阿青各持一根包铁木棍,神色紧张地跟在后面。

一行人穿过前院,来到后仓。后仓是一间夯土砌成的坚固库房,内里堆满货物。钱叔挪开墙角几个麻袋,露出一个暗门。暗门以铁板制成,上有铜锁。钱叔掏出钥匙开锁,用力拉开——

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不是寻常地窖的潮湿阴凉,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腐朽与不祥意味的寒意。淡黄色的灯光照下去,只能看到一道石阶向下延伸,隐入黑暗深处。

“地窖深约两丈,本是用来储藏冰块的。”钱叔声音发紧,“那铁箱就在最里面。”

阮桀当先走下石阶。玉树紧随其后,石勇三人则留在入口处,紧张地张望。

石阶不长,很快到底。地窖不大,约莫三丈见方,四壁以青砖砌就,地面铺着石板。窖中寒气逼人,墙角堆着些残冰,正缓缓融化。而在窖室中央,赫然摆放着一只黑沉沉的铁箱。

那铁箱长约三尺,宽高各尺半,通体黝黑,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在箱盖正中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圆形凹槽,凹槽边缘刻着一圈极其细微的蝌蚪文。此刻,铁箱静静地躺在那里,但以阮桀的神识感知,却能“看到”箱体周围弥漫着一层极淡的、灰黑色的雾气——那正是阴煞之气,虽然稀薄,却凝而不散。

更让他心中一凛的是,当他靠近铁箱时,丹田中的那缕先天一炁竟自发运转起来,银白色的气流在经脉中加速流动,似是感应到了某种威胁,又似是某种吸引。

玉树也感觉到了异常,低声道:“这箱子有封印。但封印已有些松动,阴煞外泄。”

阮桀走到铁箱前,仔细观察那个圆形凹槽。凹槽的形状大小,似乎与某物吻合。他心中一动,取出殷通所赠玉佩,试探着放入凹槽——

严丝合缝!

玉佩嵌入的瞬间,铁箱表面那些原本看不见的蝌蚪文骤然亮起,浮现出暗红色的光芒!与此同时,箱盖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自动弹开一道缝隙。

一股比刚才浓郁数倍的阴煞之气,自缝隙中汹涌而出!

窖中温度骤降,墙角的残冰表面迅速凝结出霜花。淡黄色的灯光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阮桀屏住呼吸,以先天一炁护住周身,伸手缓缓掀开箱盖。

箱中之物,映入眼帘。

那是一尊通体漆黑、高约尺余的雕像。

雕像造型怪异,非人非兽,似是一个蜷缩的胎儿,又像一团纠缠的触须。雕像表面布满细密的鳞片状纹路,每一片鳞片上都刻着一个微不可察的符文。雕像双眼部位镶嵌着两枚暗红色的宝石,此刻正幽幽泛着血光。

最让人心悸的是,这尊雕像散发出的气息——那是极致的阴冷、腐朽、混乱,仿佛凝聚了世间一切负面情绪与死亡意志。仅仅是看着它,阮桀便觉心头烦恶,神识震荡。

而玉树,在看到雕像的瞬间,脸色骤然惨白,失声低呼:

“这是…‘巫诅之儡’!秦宫秘府禁物录中排名第十七的邪物!它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未落,地窖入口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暗门被暴力轰开,砖石飞溅!

刺目的火把光芒涌入地窖,照亮了数道杀气腾腾的身影。为首一人,黑衣劲装,面戴青铜鬼面,左臂袖口处,赫然绣着一个与白日所见略有不同、却更加狰狞的毒蛇符文。

冰冷的声音在地窖中回荡:

“黑冰台‘暗蛇’缉事,奉命查缴禁物。尔等私藏邪儡,形同谋逆——格杀勿论!”

杀气,如潮水般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