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暗流与抉择(1/2)
医典司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
院落内,竹简与木牍堆积如山,分门别类:有的记载着从贞人舍移交来的、夹杂着占卜术语的古旧医方;有的是石等人从市井坊间、游方郎中处记录下的零散验方,字迹各异,真伪混杂;还有禾带领几名书吏,正在一笔一划誊抄、绘制的草药图谱与人体部位示意简图,虽粗糙,却力求准确。空气中弥漫着新旧纸张、墨锭与晾晒中草药的混合气息。
瞻伏案于正堂,眉头微蹙,审阅着一份关于治疗小儿夏季热症的记录。提供方子的是一位来自东夷故地的老妪,方中用了三味本地常见草药,但配伍与常见用法不同,且附言“需以陶罐慢火煨煮,取清汁,忌铁器”。石在旁边注解:“已访得三例类似病患试用,两例热退,一例无效。无效者家境贫寒,煎煮时以破铁釜代陶罐,是否与此有关,待查。”
“标注存疑,注明煎煮器皿差异,后续留意验证。” 瞻提笔批注,声音平静。这样的工作繁琐细致,需要极大的耐心与审慎,远不如战场杀伐痛快,却同样关乎生死,且影响可能更为深远。
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粟米粥进来,轻轻放在案边:“先生,您又忘了用夕食。这粥里加了点枣子,是石从市集换来的。”
瞻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点头示意柱放下。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殷都的喧嚣已渐渐平息,唯有更夫悠长的梆子声偶尔传来。这里的生活,与樠邑的粗粝艰辛截然不同,却另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这夜色,沉甸甸地包裹着这座院落。
压力不仅来自繁重的工作,更来自外界日益明显的暗流。
微子胥等人的非议,已不再局限于私下场合。数日前一次朝会后的宴饮中,一位与微子胥交好的宗室子弟,借着酒意,公然讥讽:“听闻如今少府之下,新设一司,专事蒐集民间巫医小术,美其名曰‘编撰医典’。莫非我煌煌大商,治国安邦,需仰赖此等不入流之技?岂不惹四方蛮夷耻笑?”
当时在场官员不少,有人附和讪笑,有人沉默不语。恰逢瞻因请示拨付一批专用简牍费用,也在偏殿等候少府官员接见,虽未亲历宴席,但流言很快传到他耳中。他面色未变,只对传话的少府属官道:“王命编撰医典,旨在体察民瘼,增益国本。是非功过,自有王上圣裁,岂是宴饮戏言可定?” 属官诺诺,眼神却有些闪烁。
更直接的阻力,体现在实务中。医典司向少府申领一批用于绘制图谱的细绢和品质较好的朱砂、石青颜料,竟被以“耗用甚巨,且医典重在文字,图谱可有可无”为由驳回。石通过私人关系打听,方知是负责此事的少府某丞,与微子胥有姻亲之谊。
就连贞人舍派来的那两名“协理”年轻贞人,态度也颇为微妙。他们每日点卯,却很少主动参与具体编务,多是在一旁观看,偶尔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然后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记录带回贞人舍。与其说是“协理”,不如说是“监工”。禾曾私下抱怨,他们整理一份关于骨伤固定的古法记录时,那两名贞人竟提出,是否应在记录前加上向“折骨之神”祈祷的仪轨,否则“恐不灵验,亦不合礼制”。瞻只淡淡道:“如实记录其说,附于正文之后,注明为‘旧时禳解之法,其效未验’即可。”
这些细碎的刁难与无形的掣肘,让医典司的每一步都走得颇为艰难。瞻心知肚明,这不仅仅是针对他个人,更是对他所代表的、这种试图剥离神秘主义、注重实证与实用的知识取向的排斥。守旧派害怕的,或许并非一本医典,而是这种“务实”风气一旦形成,将动摇他们赖以安身立命的、建立在“通神”与“古礼”之上的权威体系。
夜深人静时,瞻也会感到一丝疲惫与孤独。 樠邑的血火同袍、质朴民众,虽处边荒,心意却简单直接。而这里,处处机心,言笑晏晏之下可能藏着冷箭。他不由想起远在樠邑的子大夫、戌,想起那些埋骨城下的军民。手中的权力与地位,似乎并未带来预想中的施展空间,反而陷入了另一种更复杂的泥潭。
这一日,瞻奉命入宫,向祖庚王禀报医典司开署以来的进展。他准备了详实的简牍,分门别类陈述了已搜集的资料规模、初步整理的成果、遇到的困难(主要是某些材料申领受阻),以及下一步计划。
祖庚王仔细听着,偶尔发问,重点落在那些经过初步验证的方技和具体的编纂体例上,对其中体现的“重验证、求实效”的思路,显然颇为赞许。听到申领受阻时,他眉头微皱,但未当场表态,只道:“朕已知悉。所需之物,朕会过问少府。爱卿但放手去做,勿为浮议所扰。”
然而,就在瞻禀报完毕,准备告退时,祖庚王忽然状似无意地问道:“爱卿自边邑归来,可曾听闻……贞人舍近来,对‘医典司’之事,颇有些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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