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暗流与抉择(2/2)

瞻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王上的试探,也是警告。他躬身道:“臣有所耳闻。编撰新典,或有不同于旧例之处,惹人议论,亦是常情。臣唯谨遵王命,秉持公心,以编撰实用有益之典为要,不敢有私,亦不敢与任何人争短长。”

“嗯。” 祖庚王目光深邃地看着他,“你能如此想,甚好。切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殷都不比边邑,一举一动,牵涉甚广。朕用你之才,望你能成事,亦望你能……善处其间。”

“臣,谨记王上教诲。” 瞻深深一揖。王上的话,既是保护,也是提醒:他支持医典司,但希望瞻不要引发激烈的正面冲突,要懂得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周旋。

退出宫殿,走在漫长的宫道回廊上,春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瞻的心中却并无多少暖意。王上的支持并非无限,他需要在完成王命与避免成为众矢之的之间,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这比他当年在樠邑面对土方大军,似乎更加耗费心神。

返回医典司的路上,瞻没有乘车,而是选择步行。 他想更真切地感受这座都城的脉搏。穿过热闹的市集,走过肃穆的官署区,临近贞人舍那一片巍峨建筑群时,他放慢了脚步。

贞人舍的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石兽肃立,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与古老的神秘。这里曾是他学习、成长、也曾遭受排挤的地方。如今,他以另一种身份归来,与这里的关系却变得更加复杂、更加疏离,甚至隐隐对立。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死在野狐岭、被追认为“忠勤工卜”的“芒”。芒的探索是孤独的,悄无声息的,甚至不为大多数同僚所理解。自己如今所做,似乎是将芒那点微弱的、务实的星火,试图在这庞大的、惯性的体系中,燃起一片更大些的光亮。但这光亮,却不可避免地要灼伤那些习惯了黑暗的眼睛。

一丝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忽然自身体深处传来。那是一种熟悉的、却又令他瞬间绷紧神经的感觉——沉睡的预感。

距离上一次在野狐岭长眠,已近六十年。尽管在樠邑的岁月紧张激烈,但这具身体的“周期”似乎并未被打乱。征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早、更清晰地浮现:并非强烈的困倦,而是一种源自细胞深处的、缓慢滋生的“疏离感”,仿佛这喧嚣的人世,这具活跃的躯体,正在逐渐变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般不真切。指尖偶尔会传来极短暂的麻痹,对时间的感知也出现了细微的错乱,有时觉得日头移动得太快,有时又觉得漫长得令人心焦。

他知道,第三次长眠的召唤,正在迫近。这一次,会在何时?沉睡多久?醒来后,又将面对怎样的世道?

这个秘密,是他永恒的重负,也是他与这个世界最深切的隔阂。在樠邑,他可以全身心投入,暂时忘却。但回到殷都,面对这无处不在的审视、算计与时间的无形压力,这秘密所带来的孤独与紧迫感,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他不可能在殷都,在医典司司正的位置上,突然“病逝”或“失踪”。那将引发不可预测的波澜,甚至可能牵连医典司刚刚起步的事业,牵连禾、石、柱等人。他需要一个更稳妥、更自然、也更远离权力中心的方式,来完成这次身份的转换与过渡。

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在他心中酝酿。或许,是时候再次“外放”了?不是被排挤,而是主动寻求一个远离漩涡、又能让他顺势“隐退”的机会。王上刚刚提醒他要“善处其间”,或许……这正是一个契机。

他停下脚步,最后看了一眼贞人舍那紧闭的大门,然后转身,朝着医典司的方向走去。脚步依旧沉稳,但心中已开始急速盘算。在沉睡彻底降临之前,他必须为医典司铺好路,为禾、石、柱等人安排好去处,更要为自己,选择一个合适的、能够安然“长眠”且不引人怀疑的“终点”。

殷都的春日,阳光正好,他却已感到了一丝来自时间长河深处的、无可逃避的寒意。暗流涌动于当下,而抉择,关乎下一个甲子。芒的沉睡是孤独的探索,他的沉睡,则必须是一次精密计算后的战略转移。历史仍在流淌,而他,必须在浪潮将他彻底卷入之前,找到那块可供栖身的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