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宗室排挤(2/2)

胥余虽未完全达到目的,但也算取得了实质性的成果——至少成功迫使王上下令暂缓乃至变相停止了那令他厌恶的“医典编撰”,打击了瞻等人的气焰。他见好就收,躬身道:“王上圣明!如此处置,必能使贞人舍重归清正,上合天心。”

这道王命,如同冰雹般砸进了贞人舍。

卜正躺在病榻上听完转述,长叹一声,对前来请示的几位主要贞人道:“王命已下,便依旨办理吧。传令下去,自即日起,舍内诸人,当以祭祀占卜、观测历算等正业为第一要务。凡与编撰医典相关之事务、用度,一律暂停。瞻……暂且调回望气科本队,听候差遣。其下学徒,各归原处。”

命令传出,贞人舍内反应各异。守旧派众人,尤其是龟卜、祭祀等科的部分贞人,颇感扬眉吐气,私下议论纷纷:“早该如此!”“微子胥公,真乃社稷忠臣,一眼看穿弊病!”“那瞻平日故作清高,如今可知何为贞人之本了!”

而一些对瞻抱有同情或认同其务实方向的贞人,则暗自摇头,感到惋惜,却也不敢多言。整个贞人舍的氛围,因这道王命和背后的宗室压力,变得更加凝重而保守。

对瞻和禾、石、柱而言,这无疑是沉重一击。

瞻平静地接受了调令,回到望气科,重新开始记录星象、云气、风候的日常轮值工作。但他发现,同僚看他的眼光已大不相同,少了往日的尊重,多了审视、疏离甚至隐隐的幸灾乐祸。分派给他的,多是最枯燥、最边缘的观测记录任务。胥余在朝堂上的那番话——“不务正业”、“淆乱职司”、“玷污贞人名器”——像标签一样贴在了他身上。

禾、石、柱三人则被打发回了原处。禾回到祭祀科,继续做那些最基础的杂务,但原本可能因其细心而给予他一些技术性工作的老贞人,现在也对他态度冷淡,似乎生怕与他这个“编撰过医典”的人走得太近,沾染了“不务正业”的名声。

石回到望气科,成了瞻的下属,但也被有意无意地边缘化。柱则直接回到了杂役队伍,干起了最粗重的活计。

更让他们痛心的是那间偏殿。王命下达次日,便有司功的贞人带人前来,封存了大部分资料木牍和工具,只留下极少部分被认为“或许与祭祀医药沾边”的旧档。

那些他们亲手晾晒的草药、绘制的图谱、详细记录的病例,大多被当作“无关杂物”清理出去,或堆积在角落,蒙上灰尘。偏殿门上贴了封条,象征着他们数年的心血与坚持,被强行画上了一个屈辱的休止符。

柱在一次搬运重物时,偶然看到清理出来的杂物堆里有他曾经精心制作的几个药碾,已被踩坏,眼眶顿时红了。

石在望气科值夜时,听着同僚们高声谈论着如何通过更精妙的占卜来“回应王叔的期待”、“重振贞人舍声威”,只觉得一阵阵心寒与疏离。

禾在擦拭祭祀礼器时,看着器壁上繁复的兽面纹,想起的却是人体图谱上那些简略的线条,以及曾经处理过的伤患,心中一片空茫。

宗室的排挤,不仅仅是中止了一项工作,更是一种政治上的污名化和孤立。

胥余似乎并未就此罢手。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不断在宗室和部分朝臣中散布对瞻“离经叛道”、“带坏风气”的批评。

甚至有人捕风捉影,将一些正常的观测误差或无关的小失误,也与瞻曾经的“不务正业”联系起来,暗示他的“不正之风”影响了贞人舍的整体水准。

瞻变得异常沉默。他依旧按时完成分派的任务,记录一丝不苟,但几乎不再与同僚做工作之外的交流。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成为守旧派与宗室势力用来立威、用来警示其他“不安分者”的靶子。

任何辩解或反抗,在当前的态势下,都只会招致更猛烈的打压。

他只能隐忍,如同被巨石压在背上的老龟,默默承受,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松动时机。

夜深人静时,瞻会独自一人,走到贞人舍宗祠的侧殿。

那里,供奉着“忠勤工卜芒”的牌位。香火冷清,牌位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默无言。

瞻站在那里,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芒那个孤独探索者的追忆,有对自己未能将医典编撰事业推进下去的愧疚与不甘,更有对当前这局面的深深无力与愤懑。

“芒,你若在,面对此等情势,又会如何?” 他在心中无声地问。没有回答,只有穿堂而过的夜风,带着香灰的气息。

宗室的排挤,如同无形的罗网,将瞻紧紧束缚,也将贞人舍内那刚刚萌芽的、试图向现实与民生伸出触角的微弱变革可能性,牢牢扼住。

殷都的天空似乎恢复了平静,暴雨后的阳光照耀着王宫和宗庙的金顶,一片祥和。

但这祥和的表象之下,被排挤者的失意与坚持,守旧者的得意与焦虑,以及那被强行中断的、关乎另一种知识路径的探索,都如暗流般,在历史的河床下,悄然涌动着,等待着下一次力量对比发生变化时的迸发。

而野狐岭洞穴中那个永恒的沉睡者,依旧与这一切无关,他的时间,凝固在更早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