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随军纪事(1/2)

妇好大军开拔那日,殷都北郊尘土遮天。

战车辚辚,轮毂碾过夯实的官道,发出沉闷的轰鸣。持戈执盾的徒卒方阵脚步整齐,甲片相击的哗啦声如潮水涌动。骑兵队伍扬起更高的烟尘,马匹的嘶鸣夹杂着骑手的呼喝。运送粮草辎重的牛车、驴车排成长龙,吱呀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金属、汗水和牲畜粪便混合的浓烈气味。

陈远站在辎重队的一辆牛车旁,身上不再是役夫的粗麻短衣,而是换了一套半新不旧的深色麻布军服,左臂缠着一块褐色的麻布条——这是傅说亲自安排的临时身份标识,表明他属于“军械医辅营”,一个介于工匠与医者之间的特殊编制。他背上背着一个鼓囊囊的行囊,里面除了个人物品,主要装着调试好的陶埙、备用零件、一套简易的医疗工具和几包常用草药。腰间挂着水囊和一把短柄铜斧。

他的公开职责是维护和指导使用那些特制陶埙,并在必要时提供战场急救。这是傅说考虑到他展现出的精细手艺和对医药的了解,为他量身安排的位置——既能发挥所长,又相对安全,且能接触到前线信息。

“芒!发什么愣?快上车!要动身了!”同车的伍长老黑粗声招呼。老黑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兵,脸上有道疤,负责这辆辎重车和车上的五个“杂役”。

陈远应了一声,敏捷地爬上堆满麻袋和木箱的牛车。车上除了老黑和他,还有三个年轻人:木讷寡言的夯土工阿土,之前在工地认识的;机灵但胆小的马夫小豆;以及一个面容愁苦、自称当过巫医学徒的年轻人,叫草儿。

牛车随着大队缓缓开动。回头望去,殷都的城墙在烟尘中渐渐模糊,唯有城楼上那面玄鸟大旗还在风中猎猎作响。此次随军,陈远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他终于脱离了殷都日益错综复杂的政治漩涡中心;另一方面,踏入了更为直接的血火战场。但这是观察这个时代军事、社会、乃至武丁政权执行力的绝佳机会。

行军是枯燥而艰苦的。每日天不亮拔营,日落后扎寨。队伍沿着既定的路线向北,穿过平原、丘陵、河谷。道路条件时好时坏,遇到雨天更是泥泞不堪,车马时常陷住,需要人力推拉。口粮是固定的粟米饼和咸菜干,偶尔能分到一点肉干或鱼酱。饮水需沿途寻找溪流或水井,有时不得不用明矾或煮沸来净化。

陈远很快适应了行军节奏。他身体底子好,又经历过更艰苦的岁月,并不觉得特别难熬。他利用沿途休息时间,采集一些认识的草药,晒干备用。也仔细观察地形地貌,在心中绘制粗略的路线图。夜晚扎营时,他会按照要求,检查各营分发的陶埙是否完好,并教授指定的号手基本的吹奏方法和不同音调代表的简单指令(前进、后退、集结、警戒等)。陶埙的音色独特,穿透力强,在嘈杂环境中辨识度高,很快得到了部分基层军官的认可。

作为“医辅”,他也开始处理一些行军中常见的小伤病:脚底磨出的水泡、腹泻、中暑、简单的皮外伤。他的手法干净利落,用的草药也常常见效,渐渐在辎重营中小有名气,不时有其他营的士卒悄悄来找他讨些药粉或处理伤口。

行军第十日,队伍进入山区边缘。地势开始起伏,森林变得茂密。气氛也明显紧张起来。前哨游骑的数量增加,斥候频繁往返。军官传达命令时,声音都压低了许多。这里已经接近羌人活动的区域,随时可能遭遇小股袭扰。

一天下午,队伍在一处山谷扎营。陈远正在帮草儿辨认几种新采的草药,忽然听到前军方向传来急促的号角声和隐约的喊杀声!

“敌袭!”营中顿时一阵骚动。辎重营位置靠后,但所有人还是迅速抓起武器(陈远分到了一柄青铜短戈),在军官指挥下依托车辆结成简易圆阵。老黑经验丰富,低吼着让车上的年轻人躲到车底,自己持矛站在车辕旁,独眼警惕地扫视着森林边缘。

喊杀声持续了约一刻钟,逐渐平息。不久,一队前军士卒押着几个被反绑双手、衣衫褴褛的俘虏回来,还有几具羌人打扮的尸体被拖曳着。商军这边也有伤亡,几名伤员被同伴搀扶或抬着送回后营。

陈远被叫去帮忙处理伤员。伤情主要是箭伤和刀伤。一个年轻士卒腹部中箭,箭头深入,血流不止,脸色惨白。随军的正式医官(地位较高,通常只负责军官)匆匆看了一眼,摇摇头,说了句“伤及内脏,难救”,便去处理其他伤员了。

陈远蹲下身,仔细检查伤口。箭杆已被折断,但箭头还嵌在内里。出血量大,但似乎未立即伤及主要动脉(否则早已毙命)。他快速对老黑道:“按住他!草儿,把我行囊里那个小皮囊拿来!还有干净布和热水!”

他先用热水清洗伤口周围,然后从皮囊中取出一个扁平的木盒,里面是几枚打磨得极其锋利、形状各异的薄铜片和小钩——这是他私下按后世外科器械思路打磨的,从未示人。此时顾不得了。他用铜片扩大伤口,看清箭头位置和周围组织,然后用特制的小钩小心探入,避开可见的肠管,稳稳勾住箭头的倒刺,屏住呼吸,缓缓向外牵引。

整个过程快而稳。箭头带着血肉被取出,陈远立刻用煮沸晾干的软麻布填压止血,敷上早已准备好的、混合了止血消炎草药的糊剂,再用干净麻布紧紧包扎固定。那年轻士卒早已痛晕过去,但呼吸尚存。

“能不能活,看天命了。”陈远对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草儿和老黑低声道。他清洗器械,心中并无把握。没有抗生素,没有输血,腹腔污染风险极高。但他至少清除了异物,止住了活动性出血,给了伤者一线生机。

此后的几天,陈远一边继续照料这名重伤员(令人惊讶的是,他竟挺过了最初的高热,虽然虚弱,但伤口没有明显溃烂,慢慢有了起色),一边处理其他陆续送来的轻伤员。他手法专业,用的草药也常显奇效,名声渐渐传开。连那位正式医官也好奇地来看过两次,虽未说什么,但眼神中少了几分轻视。

大军继续北进,遇到的抵抗逐渐增强。羌人利用熟悉的地形,不时发动伏击、袭扰,尤其针对粮道和辎重队。战斗规模不大,但残酷而频繁。陈远所在的辎重营也遭遇了两次小规模袭击,凭借老黑等人的经验和结阵防守,击退了敌人,但也有伤亡。陈远在战斗中主要担任辅助,用短戈自卫,更多时候是在战斗间隙救治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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