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殷商中期(1/2)
那一丝抽搐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微尘,激起的涟漪缓慢扩散至全身。
先是小指,接着是无名指、中指……整只右手的手指依次发生微弱颤动,指节发出极其轻微的“咯”声,那是八年未曾活动的肌腱与骨骼在重新建立连接。颤动沿着手腕蔓延至前臂,肘关节,肩膀。
胸腔开始出现明显的起伏,间隔从半个时辰一次,缩短到一刻钟一次,再到一炷香一次。每一次吸气都更深,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积存八年的、陈腐的浊气。
心跳从冬眠龟速逐渐加快,血液重新开始较为顺畅地流动。冰冷僵硬的四肢逐渐恢复温度,皮肤表面那层薄灰随着肌肉的轻微活动簌簌脱落。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三日。
第三日黄昏,陈远睁开了眼睛。
眼皮沉重如山,视野一片模糊的暗红——那是闭合八年的眼睑血管在压力释放后的充血。他眨了眨眼,干涩刺痛,没有泪水,只有难以形容的酸胀。
他试图移动脖子,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将头转向一侧,看到了石台旁那些陶罐的轮廓,以及洞壁在微弱天光下的模糊纹理。
意识如破碎的镜片,缓慢拼合。
我是谁?
陈远。
我在哪?
岩洞……沉睡……商……亳城……
记忆的碎片开始回流:离开亳城的牛车,厉最后一次回头的背影,火把熄灭后的绝对黑暗,然后……是漫长的、无梦的虚无。
八年了。
这个判断不是计算出来的,而是身体深处某种本能告诉他的——每次沉睡后的苏醒,他都能模糊感知到大致的时间跨度。这一次,是八年左右。
他想说话,喉咙里只发出沙哑的“嗬嗬”声,嘴唇干裂粘连,稍微用力便撕开一道口子,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水……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他艰难地翻动身体,从石台边缘滚落,“砰”地一声摔在洞底坚硬的岩石上。疼痛让他闷哼一声,但这也刺激了麻木的神经。他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一点点朝着记忆中的陶罐方向爬去。
三丈的距离,爬了半个时辰。
他终于触碰到陶罐冰凉的外壁。八个装清水的陶罐整齐排列,泥封完好。他用颤抖的手摸索到罐口,指甲抠进泥封边缘,一点点剥离。泥封干燥坚固,他抠得指甲翻裂出血,才终于撬开一道缝隙。
清冽的气息透出。
陈远将嘴唇凑近缝隙,贪婪地吮吸。第一口水涌入干涸的口腔时,他剧烈咳嗽起来,水混合着血沫喷出。他强迫自己放缓,小口小口地啜饮。
一罐水喝了小半,他才感觉喉咙和身体恢复了些许生机。
接下来是食物。他打开那个装浓缩谷粉肉糜的陶罐,用手指挖出一团已经板结的混合物,放进嘴里慢慢含化。味道古怪,带着陈年谷物特有的霉涩,但对此时的陈远而言,不啻于珍馐。
吃了小半团,胃部开始蠕动,传来久违的饥饿感和轻微痉挛。他停下来,知道不能一次吃太多。
他靠在陶罐上,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期间继续小口饮水。
体力逐渐恢复,感官也越来越清晰。他听见洞顶水滴落下的“嗒”声,听见自己逐渐平稳的呼吸和心跳,听见洞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鸟鸣?
陈远猛地抬头,看向洞口方向。石墙依然伫立,但洞顶那道扩大的裂隙中,透入的天光比他记忆中要亮一些,而且……他看到了绿色?
一株小小的蕨类植物,在裂隙中舒展着嫩叶。
八年。真的八年了。
他扶着陶罐,慢慢站起身。双腿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每一步都需扶着岩壁。他挪到石墙边,透过缝隙看向洞口——藤蔓更加茂密了,几乎将入口完全遮蔽,只有几缕光线从叶隙间透入。
他需要出去,需要了解外面的世界,需要知道……那些人怎么样了。
但此刻的他,虚弱得连拨开藤蔓的力气都没有。
接下来的七日,陈远在洞内进行着缓慢的康复。
他系统性地饮水、进食、活动肢体。每天增加一点食量,从爬行到扶墙站立,再到蹒跚行走。肌肉在重新生长,力量在一点点回归。他检查了剩余的物资:清水还有六罐半,食物还有大半罐,草药包效力已减但尚有残留,那些简牍完好无损。
第八日清晨,他觉得差不多了。
他走到洞口,伸手拨开厚重的藤蔓。藤蔓扎根岩缝,异常牢固,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扯开一道口子。刺眼的阳光猛然涌入,他下意识闭眼,良久才缓缓睁开。
山谷依旧。
溪流潺潺,草木葱茏,鸟语花香。但仔细看,许多树木比他记忆中粗壮了许多,一些当年还是幼苗的灌木已长成丛,溪流的河道似乎也有细微改变——八年的雨水冲刷留下的痕迹。
陈远踉跄着走出岩洞,站在阳光下,仰起头,闭上眼。
阳光温暖地洒在脸上,山风轻柔拂过皮肤,草木与泥土的气息涌入鼻腔。活着的感觉,如此真实而珍贵。
他在溪边坐下,脱下身上已经糟朽的麻布内衫,就着清澈的溪水清洗身体。八年积尘洗净,露出苍白但正在恢复血色的皮肤。肌肉虽消瘦,但骨架依旧结实。他看向水中倒影——那张脸,果然又回到了二十七八岁的模样,沉睡前的些许岁月痕迹荡然无存。
“细胞重置……”他喃喃自语,伸手触摸自己的脸颊。
这究竟是恩赐,还是诅咒?
洗净身体,他将那件破旧内衫丢弃,从洞中取出一套备用的衣物换上——也是麻布所制,款式普通,是商代平民常见的交领短衣长裤。他又找出一个包袱皮,装了些剩余的浓缩食物、火镰、铜刀、以及那卷最重要的私人简牍。黑色石子被他重新握在手中摩挲片刻,最终还是放回了石台上——这东西太过显眼,且不知底细,不宜随身携带。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沉睡八年的岩洞,将藤蔓重新掩好,转身,沿着记忆中的路径下山。
山路比他记忆中更难走。八年间,一些小径被新生的植被覆盖,一些曾经的路标石因风雨滚落。他走走停停,花了整整一天,才在天黑前走出深山,来到一条依稀有点印象的、通往亳城方向的土路。
路旁有新鲜的蹄印和车辙,说明此路仍在使用。
他没有贸然上路,而是在林中隐蔽处过夜,用火镰点燃篝火,烤热了些食物吃下,继续休整。
第二天一早,他上了路。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是八年前就有的那种依附于亳城的边缘聚落。陈远放慢脚步,仔细观察。
村落似乎扩大了一些,多出了几间土屋。田里的庄稼长势尚可,但田埂水渠显得疏于维护。村口有几个孩童在玩耍,穿着打补丁的麻衣,看到他这个陌生人,都停下动作,好奇又警惕地张望。
陈远的打扮与普通行商或旅人无异,并不引人注目。他走近村子,用商代通用的口音(这八年沉睡并未让他忘记语言)向一个正在修补农具的老者问路:“老丈,请问往亳城是走这条路么?”
老者抬头看他,浑浊的眼睛打量片刻,点头:“是这条。再走二十里就到了。后生是外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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