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星空的启示(1/2)
瘟疫的阴霾如同雨季末尾被季风吹散的厚重乌云,在持续不懈的努力和无情的时间推移下,终于缓缓散去,露出了其后湛蓝而高远的天空。
部落虽然失去了几位最年长、智慧沉淀最深的老人和几个如同初生蓓蕾般脆弱的年幼成员,空气中依然萦绕着淡淡的、如同焚烧草药后残留般的悲伤气息,但更多的,是一种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后,对生命更加坚韧的执着与对日常生活的加倍珍惜。
经历过这场生死考验的族人们,眼神中多了一份历经磨难后的沉静与通透,对陈明所立下的那些曾经被视为“古怪”和“麻烦”的规矩——坚持饮用烧开的水、饭前便后必须认真洗手、所有污物必须集中深埋处理——不再有丝毫的抵触与质疑,而是将其视为了与钻木取火、结网捕鱼、挥矛狩猎同等重要的、融入血脉骨髓的生存本能。
陈明在部落中的地位,经过这场灾难的淬炼,已然稳固如山,甚至隐隐与巫和羲形成了一种微妙而稳固的三足鼎立之势:巫掌管着与神灵、祖先沟通的神秘通道和代代相传的草药知识体系;
羲掌控着部落的武力、狩猎活动与对外的所有重大决策;而陈明,则代表着一种全新的、能够解决实际困境、引导部落走向更安全、更有序未来的“实用智慧”与变革力量。
这场几乎将部落拖入毁灭深渊的灾难,似乎也进一步刺激了羲内心某种潜藏已久、却始终未能找到合适土壤破土而出的东西。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带领族人狩猎、公平地分配食物、处理部落内部日常的纠纷与冲突这些具体而微的事务。
每当夜幕降临,繁星如同无数颗被神灵随手撒出的钻石,缀满墨蓝色天鹅绒般的深邃夜空时,他独自一人仰望星空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欣赏美景或对冥冥中主宰一切的未知神灵保持敬畏,而是充满了某种焦灼的、如同饥饿的野兽搜寻猎物般的、试图穿透那层璀璨而冰冷的幕布、抓住其背后隐藏的秩序与线索的强烈探求欲望。
陈明在那个星夜看似无意、实则用心播下的关于“规律”与“看不见的路”的思想种子,在经历了这场生死考验的残酷浇灌与洗礼后,已经开始在他那睿智而坚韧的心中顽强地生根、发芽,并迫不及待地想要抽出枝条,触摸更广阔的认知天空。
他主动找到了陈明,不再是在篝火旁偶然的相遇与闲聊,而是直接、目标明确地来到了陈明居住的、如今已经不再带有任何监视或看守意味、反而时常有族人主动送来新鲜食物或手工制品的小小茅屋。
他的手中拿着几片精心挑选、打磨得异常平整光滑的深色龟甲和一小块鞣制柔软、颜色深沉的兽皮,眼神灼灼,如同暗夜中燃烧的两簇火焰,充满了亟待解答的疑问与分享发现的兴奋。
“明,”他已经开始习惯用这个简短的、带着独特发音的音节来称呼陈明,这在风兖部落中,是一种标志着极大亲近、信任和认可的体现,“你之前所说的…关于星辰背后,关于万物之间,那些看不见的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梳理脑海中那些庞大而混沌的思绪,试图用有限的语言将其清晰地表达出来,“星辰的移动,季节的变换,河水的涨落…甚至,就连这次可怕的瘟疫,它来得如此迅猛,退去时…似乎也并非毫无踪迹可循。”
他深邃的目光紧紧盯着陈明,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到确认,“这些看似不同的事情之间…是否也由一条…更巨大的,更复杂的,我至今还无法完全看清的‘路’连接着?
它们是否…共享着同一个源头,或者,遵循着某种…统一的法则?”
陈明心中猛地一震,仿佛听到了文明进程中某个关键齿轮开始咬合的清脆声响。他意识到,羲正在自发地进行着一种原始的、朴素的,却是革命性的系统化思考!
他不再孤立地看待单个的自然现象,而是开始尝试将它们联系起来,寻找其内在的、统一的、普遍存在的规律。
这正是所有科学思维与哲学思辨最珍贵的萌芽!他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激动与一种近乎于见证神迹的震撼,郑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目光与羲那充满探求欲的眼神坚定地对视。
“是的,羲。你的感觉…没有错。”陈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他用手势辅助着表达,在空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将天地万物都包容在内的无形球体,“天地万物…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山川河流,飞禽走兽,包括我们人自己…
看似独立存在,互不相干,实则…它们之间,存在着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相互牵连,相互影响,如同…部落里的每一个人,都与其他族人血脉相连,休戚与共。”
他用手指模拟着无数丝线交织、连接成一个复杂网络的形态,“找到连接它们的…关键节点,看清它们变化前显露的…
细微征兆,理解它们相互作用的…
方式,或许…
我们就能不再被动地承受自然的喜怒,而是能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奥秘,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预见某些事情的发生,从而…更好地活下去。”
从这一天起,两人的交流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深入的阶段。
羲仿佛褪去了部落首领那威严的外壳,彻底变成了一个无比专注、充满饥渴的求知者,而陈明则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引导者和启发者的角色,如同呵护一颗即将破土的稀世幼苗。
他们谈论的内容,不再仅仅局限于头顶那片璀璨而神秘的星空。
羲会带着陈明来到波光粼粼的河边,指着河岸两侧被不同时期水流冲刷出的、清晰可辨的、位于不同高度的泥沙沉积痕迹,语气肯定地说:“看,这一条最高的印记,是去年那场持续了十几天的大暴雨后留下的…
旁边那一道浅一些的,是前年大水的结果。我注意到,在水大的年份,山林里的鹿群和野猪会往更高的、更干燥的山脊迁移…而我们平时采集的几种最甜美的浆果,那一年也结得很少,反而是一些耐涝的根茎类植物长得格外茂盛。”
他已经开始自发地将水文的变化与动植物的迁徙、植物果实的丰歉联系起来,尝试构建一个小型的生态认知模型。
他会带着陈明站在部落所在的高地上,观察不同时节的风向和天空中云层的形态、厚度与移动速度,并总结道:“当风持续从那个方向吹来,带着明显的湿气和凉意,天上的云层变得低垂厚重,颜色发暗时,往往…
在几天之内,就会有连绵的雨水,有时甚至会伴随着雷暴。”
他顿了顿,眉头微蹙,似乎在回忆和验证,“而雨水太大,河水就会快速上涨,淹没我们之前设置在浅水区的渔网,甚至可能冲走那些用藤蔓固定的鱼笼。
所以,在看到这些征兆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提前…把渔网收到更高的地方,或者加固鱼笼,避免损失。”
他已经开始尝试进行简单的、基于气象观察的预测,并主动思考这种预测结果对部落现有生产活动可能产生的影响,进而提出预防性的措施。
他甚至开始了人类历史上或许最早之一的系统性记录工作。
用边缘磨得异常锋利的燧石片,在那些精心准备、打磨光滑的龟甲和鞣制柔软的兽皮上,以一种只有他自己能完全理解和解读的、充满个人风格的简化符号系统,刻下他的观察与思考。
一道蜿蜒的、旁边标注着不同高度刻痕的波浪线,代表河流及其在不同时期的水位变化;
几个点与连接它们的简单线条,代表特定星辰或星座在夜空中的位置与形状;一些箭头状的标记和不同的云朵图形,表示他观察到的风向和天气状况;
还有一些更加简略的、象形意味浓厚的图形,记录下某次大型狩猎的主要收获物、某种特定浆果成熟被大量采集的时节,乃至这次恐怖瘟疫开始出现第一个病例和最后一个病例的大致时间节点。
他正在尝试建立一个属于他个人的、动态的、关于他所生存的这个世界方方面面变化的原始“数据库”与“年鉴”。
陈明始终恪守着引导者的本分,没有直接告诉他任何现成的、超越时代的知识理论或体系,比如气候带的划分,比如行星运行的引力定律,比如现代流行病学的传播模型。
他知道,那样做无异于拔苗助长,只会让羲陷入更深的困惑,甚至可能扼杀他自身那宝贵的、基于直接观察与独立思考的创造力。
他只是不断地、真诚地肯定羲每一次细心的观察,引导他更深入、更细致地去观看,去比较不同现象之间的异同,去主动发现其中的关联性和那些重复出现的、似乎具有某种恒定性的模式。
“为什么…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