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同袍同泽(2/2)

臻多宝如遭雷击,踉跄后退,靠在血迹斑斑的柱子上才勉强站稳。殿内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让他几欲呕吐。

“无论如何,请务必救他...”他声音嘶哑,几近哀求,“用什么药都可以,花多少钱都行...”

太医点头,开始为赵泓仔细处理伤口。臻多宝站在一旁,看着太医剪开赵泓的战袍,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心如刀割。

那件被鲜血浸透的战袍,记录着赵泓为他挡下的每一箭,每一刀。锁子甲上满是箭孔和刀痕,内衬战袍已被鲜血彻底染红,连最贴身的衣物也难逃血污。那不仅仅是血,更是赵泓对他的情谊,是他此生都无法偿还的恩情。

副将处理完残敌,前来禀报:“臻御史,叛乱已平,周谨等首恶均已伏法。陛下和太后安然无恙,已经移驾福宁殿。”

臻多宝茫然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赵泓苍白的面容。

副将见状,叹息一声:“指挥使他...”

“他会没事的。”臻多宝打断他,语气异常坚定,“他身经百战,多少次生死边缘都闯过来了,这次也一定会没事的。”

不知是在说服副将,还是在说服自己。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向怀中,那里藏着那枚天青釉瓷片。瓷片温凉的触感给了他些许安慰,仿佛赵泓的生命力也如同这历经千年而不褪色的天青,坚韧而持久。

太医为赵泓处理好伤口,命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抬往太医局进一步救治。臻多宝执意跟随,寸步不离。他看着赵泓被安置在病榻上,面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在太医局内,赵泓一直昏迷不醒。太医说他失血过多,伤势又重,能否醒来都是未知数。臻多宝守在他的病榻前,握着他缠满绷带的手,轻声诉说着他们的过往。

“赵兄,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我以为你只是个粗鲁的武夫,不想你却对瓷器如此了解...你那句开片本为烧造缺陷,却因势利导,成就独特美感,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记得你出征前夜,赠我这枚瓷片吗?你说瓷片虽碎,青韵犹存...如今你身受重伤,但我相信,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的生命力,比这瓷片更加坚韧...”

“等你好了,我们再去江南,看烟雨朦胧,听吴侬软语...你答应过我的,不能食言...”

他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将赵泓从鬼门关拉回来。夜深了,太医局内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相依。

朦胧中,他感觉到赵泓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他猛地惊醒,看向赵泓的脸。只见赵泓的眼睫轻轻颤动,如同蝶翼般脆弱,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迷茫,但很快就聚焦在臻多宝脸上。

“赵兄!”臻多宝喜极而泣,“你醒了!”

赵泓虚弱地看着他,嘴角勉强勾起一丝笑意:“多宝...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我没事...”臻多宝连连点头,泪水止不住地流下,“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赵泓轻轻摇头,声音微弱:“无妨...你...哭了?”

臻多宝急忙擦去眼泪,强装笑颜:“没有,是灰尘进了眼睛。”

赵泓笑了笑,没有揭穿他的谎言。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触碰臻多宝的脸,却因无力而垂下。

臻多宝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

赵泓的目光温柔,如同春水荡漾:“那就好...”

太医闻讯赶来,为赵泓检查伤势后,松了口气:“指挥使能醒来,便是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接下来好生调养,应该能恢复。”

臻多宝这才真正放下心来,连日来的紧张和担忧顿时化作排山倒海的疲惫,几乎站立不稳。

赵泓见状,轻声道:“你去休息吧...你也受伤了...”

臻多宝摇头,固执地坐在床边:“我要在这里陪着你。”

赵泓还想再劝,但见臻多宝目光坚定,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心意,只得作罢。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臻多宝日夜守在赵泓床前,亲自为他换药喂饭,无微不至。赵泓的伤势渐渐好转,已经能够坐起说话。太医说他恢复得比预期要快,这或许与他强健的体魄和坚定的求生意志有关。

这日,赵泓看着为自己换药的臻多宝,忽然道:“多宝,那日...我若真的死了,你会如何?”

臻多宝的手一顿,抬头看他,目光复杂:“你若死了,我必不苟活。”

赵泓叹息:“何必如此...你要活着,为我讨回公道...”

“那你呢?”臻多宝反问,手中动作不停,“那日你为何不顾性命也要护着我?明知是死路,为何还要挡在我身前?”

赵泓沉默片刻,目光望向窗外盛开的梨花,轻声道:“因为我答应过,要护你周全。”

“仅仅是因为承诺吗?”臻多宝追问,眼神灼灼。

赵泓转回头看着他,目光深邃如潭:“还因为...你是我此生最重要的知己。这世间,懂我者,唯你一人。”

臻多宝笑了,眼中闪着泪光:“我也是。”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窗外梨花如雪,纷纷扬扬,如同他们初见时的那个春天。

窗外的梨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半年过去。

赵泓的伤势基本痊愈,只是背上那道最深的箭伤,留下了一个永久的疤痕。太医说,每逢阴雨天,那伤处都会隐隐作痛,提醒着那段生死一线的经历。

这日,两人在院中品茶。春日的阳光温暖和煦,洒在青石板上。赵泓忽然道:“多宝,我想辞官。”

臻多宝一愣,手中的茶盏微微倾斜:“为何?”

“经此一事,我看透了朝堂的险恶。”赵泓目光悠远,望向天际,“与其在权力斗争中虚耗光阴,不如与你寄情山水,过些自在日子。这半年养伤期间,我想了很多...人生苦短,何必执着于权势地位?”

臻多宝沉默片刻,缓缓放下茶盏,点头:“好,我陪你。”

三日后,两人向皇帝上了辞表。皇帝再三挽留,见他们去意已决,只得准奏,并赐下金银以示抚慰。

离京那日,天空飘着细雨,如同他们心情般缠绵。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京城,向着南方而去。车轮碾过湿漉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马车内,赵泓和臻多宝并肩而坐。赵泓从怀中取出那枚天青釉瓷片,瓷片上的血迹已经洗净,但天青的釉色依然如故,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瓷片虽碎,青韵犹存。”他轻声道,指尖抚过瓷片上的冰裂纹路。

臻多宝也取出自己的那枚瓷片,两片残瓷在马车内相合,虽不完整,却自成一格,仿佛诉说着一段永不磨灭的情谊。

“是啊,青韵犹存。”他微笑,将两人的瓷片轻轻拼在一起,“就如同你我,纵使历经生死,情谊如故。”

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雨幕之中。京城的一切,权谋、厮杀、荣辱,都成了过往。

而在他们身后,那件被赵泓鲜血浸透的战袍,被臻多宝小心收藏在一个紫檀木匣中。那是他们同袍同泽的见证,记录着那段生死与共的岁月。战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暗,但那份以生命相护的情谊,却永远鲜活。

许多年后,当有人问起那件战袍的来历,臻多宝总是轻抚着上面的血迹,目光悠远,仿佛穿越了时光:

“那是同袍之血,亦是知己之情。这世间,能得一人以性命相托,以血肉相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