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橙破刃现(2/2)

金明池御宴之上,那道作为行动信号、标志着下毒时机到来的压轴主菜,其残骸,竟然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出现在了这个阴谋策划的隐秘巢穴之中!这已经不能称之为线索,这简直就是摆在台面上的、不打自招的铁证!

臻多宝快步上前,完全无视了那罐中散发出的、混合了腐败有机物与香料残留的、令人作呕的怪异气味。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瓣干瘪的橙皮,凑近荧光石的光芒,仔细检视。“保存条件尚可,但显然未被妥善处理,已完全脱水腐败,不过其形态特征,确是与宫中御膳房所做蟹酿橙所用的橙盏别无二致。”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空气的讽刺意味,“看来,的确有人曾在此处,一边悠然自得地品尝着这道象征富贵与极致的宫廷美味,一边……如同分配餐后甜点般,冷静地谋划着那场针对皇嗣、震动朝野的血腥毒杀。”

赵泓的目光,则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桌案上那些散乱的卷轴和册页之上。他强忍着体内因愤怒而加速躁动的毒素带来的刺痛,伸出微微颤抖的手(那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拿起了最上面那一卷质地坚韧、边缘有些磨损的牛皮纸卷轴。当他缓缓将其展开时,即便以他尸山血海中锤炼出的心志,脸色也在瞬间变得铁青,握着卷轴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骨节发白!

那赫然是一张绘制得极其精细、标注详尽的漕运水道全图!图上,大宋境内主要的河流水系、关键闸口、转运码头,都清晰可见。而用刺目的朱砂笔,清晰地勾勒出了一条完整的路线——从京畿地区的“永丰仓”、“黑石渡”、“白马津”等几处丢失军械的卫所仓库起始,巧妙地利用汴河、五丈河等繁忙的漕运主干道及支流,将货物(图上未明言,但两人心知肚明,就是那些失踪的制式军械)隐蔽地转运,最终指向北方边境地区!每一个关键节点、接应地点、规避官府巡检盘查的最佳时间窗口,甚至利用漕船吃水线做伪装的技巧,都用极其细密的小字标注得清清楚楚!这简直是一份为军械走私量身定做的、完美到令人发指的运输指南!

他压抑着胸腔内翻涌的怒火,又迅速抓起桌案上几封散乱的信笺草稿。上面的字迹显然经过刻意的扭曲、模仿,甚至可能由不同人书写以混淆视听,但其内容,却比最锋利的刀剑还要刺入心扉:

“……首批弩机构件计二百套,已依计分作三批,混入南粮北运的漕船夹层,借助漕帮掩护,不日即可安全抵达北岸交接点……”

“……切记,‘橙’熟飘香之时,便是‘酒’沸见血之刻!各处需依约望风而动,不得有误……”

“……‘那位’已然默许,朝中自有呼应之力,然大计仍需借‘东风’之势方能竟全功……”

“……北边贵人对此次‘样品’甚为满意,尤其赞赏其破甲之能,价码允诺可再上浮三成,然务必确保后续‘鱼肠’利刃,能源源不断,且确能击穿宋军重甲……”

信笺中,关键词被隐语替代,但意思昭然若揭:“橙”即蟹酿橙,是行动开始的信号;“酒”即毒杀;“那位”极有可能指皇长子赵元佐,或是朝中更高层的庇护者;“东风”可能指金明池混乱制造的契机,也可能指外部(敌国)的某种配合;“北边贵人”毋庸置疑,指的是北方虎视眈眈的敌国;而“鱼肠利刃”,既可能指那特制的箭镞,也可能代指那个神秘的“鱼肠剑”组织!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之前他们呕心沥血破译的《璇玑图》密文、苦苦追查的军械失踪案、以及那场惊心动魄的御宴毒杀事件,严丝合缝地、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编织成一张庞大、黑暗、令人窒息的阴谋之网!

“看来,我们不仅找到了他们的巢穴,更是捅破了这天大的窟窿!”赵泓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压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这早已超出了争权夺利的范畴!这是叛国!是通敌!他们将我大宋将士赖以保家卫国的军械,源源不断地卖给了我们世代的血仇死敌!以此来换取敌人的金银和支持,用于他们在国内那肮脏龌龊、践踏尸骨的权利游戏!”

臻多宝也面色凝重地拿起一张绘制在鞣制过的柔软羊皮上的简易草图。上面用墨笔标注了几个京城内的具体地点,其中一个,旁边用小字写着“俢别院”,赫然是曹国公赵元俢在城西的一处鲜为人知的别院;另一个,则标注着“波斯栈”,正是番商阿卜杜勒·哈桑经常用来囤积货物、进行秘密交易的波斯货栈。“这是他们在京城内的重要联络点、物资中转站和资金汇集地。”他沉声道,语气如同结冰的湖面,“脉络已经很清晰了:王继明,利用其太医院副使的身份和医术毒理知识,提供技术支持、配制毒药、并利用职务之便传递宫内消息;番商哈桑,凭借其复杂的海外关系和商业网络,负责军械的走私渠道、资金流转以及可能的异域技术输入;曹国公赵元俢,则倚仗其宗室身份和封地资源,为这个集团提供政治庇护、部分毒物原料来源,并利用其影响力在朝中斡旋;而皇长子赵元佐……”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或许是这个阴谋集团的核心发起者与最大受益者,企图借此扳倒竞争对手,篡夺大位;又或者……他只是一枚被其他更老谋深算者利用的、身处漩涡中心而不自知的棋子。但无论如何,他绝对无法从这泼天的罪责中脱身!”

两人不再多言,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如同梳篦般,将桌案上、以及藏在桌案下一个暗屉里的所有信件、地图、账目草稿(上面记录着一些看似寻常、但数额巨大且流向可疑的资金往来)全部仔细翻阅、梳理了一遍。一个脉络清晰、结构严密、胆大包天到极致的阴谋网络,已然赤裸裸地、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们面前。其计划之周密,其手段之狠毒残忍,其牵扯人员之广、地位之高,其通敌叛国行为之严重,无一不令人发指,足以撼动国本!

c. 箭镞的秘密 (约2000字)

在仔细搜索桌案下方一个更为隐蔽的、带有自毁机关(被臻多宝谨慎解除)的暗格时,赵泓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用厚实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呈现出长条状的硬物。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放在桌案上,一层层揭开那浸润了防潮油脂的油布。最终,呈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三枚并排摆放、闪烁着幽冷、深沉寒光的特制箭镞。

这三枚箭镞,形制与宋军制式装备中常用的三棱破甲锥或扁平柳叶形箭镞有着明显的不同。它们整体更加细长,流线型的轮廓仿佛经过无数次风洞测试,三条棱线被打磨得异常锐利,几乎能切割空气,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它们的尖端,并非简单的尖锐,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微微向内凹陷的弧度,犹如毒蛇收缩的獠牙,充满了致命的美感。箭镞的材质也非军中常见的熟铁或普通钢材,入手极为沉重,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隐隐有云纹流动的、类似百炼花纹钢的特殊质感。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镞身靠近箭杆衔接的部位,还刻着极其细微、密集、扭曲如同鱼肠般的诡异纹路。

“这就是密信中所提到的,‘能破重甲’的‘鱼肠利刃’?”赵泓拿起其中一枚,那沉甸甸的手感和指尖传来的、直透骨髓的寒意,让他眉头紧锁。这绝非寻常之物。

臻多宝默不作声地接过那枚箭镞,将其凑近墙壁上镶嵌的荧光石,借着那冷冽的光线,从每一个角度仔细端详。随即,他又从那个仿佛无所不能的工具箱中,取出了那枚用途广泛的水晶凸透镜,调整好焦距,开始如同一位严谨的匠作大监,仔细观察镞身上那些细微的鱼肠纹路、钢材的叠打锻纹理、以及淬火处理后形成的独特光泽。“这锻造工艺……极其高超,但绝非我大宋军器监、弓弩院常用的流水线式铸造与标准化加工之法。”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指尖虚划过那冰冷的棱线,“看这钢材的折叠锻打层数,这淬火时机的把握留下的微妙痕迹,更像是……北方辽国那些世代相传的顶尖工匠的手笔,他们善于利用草原上特有的矿产和传统的锻造术。但是,”他话锋一转,指向那内凹的尖端和更加极致的流线型设计,“这些改进,又明显融入了对空气力道和穿透效率的更深理解,超越了辽国工匠常见的风格,带有……某种来自更遥远西域,甚至大食地区的技术影子。”

他放下透镜,拿起箭镞,用手指的指腹极其小心地感受那锋锐无比的棱线。“这种近乎完美的流线型和内凹尖端设计,牺牲了箭矢飞行的一部分稳定性,却将所有的能量都集中于一点穿透,将破甲能力提升到了某种极致。尤其是这微微内凹的、带着倒钩意味的尖端,它能在接触到重甲表面的瞬间,不是简单地撞击,而是产生一种独特的、如同撕裂般的效应,寻常的铁札甲、甚至一些制作不够精良的锁子甲,在这种箭镞面前,恐怕都如同纸糊一般。”

他抬起头,目光沉重地看向脸色同样难看的赵泓,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赵虞候,你久经战阵,是真正的行家。以你的经验判断,以此种特制箭镞,配以我大宋最强的神臂弓或者床子弩,在三十步至五十步的有效射程内,是否有机会,正面击穿我军最精锐部队装备的、步人甲的核心胸甲部分?”

赵泓的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状!他再次掂量了一下手中那枚冰冷沉重的箭镞,感受着那无与伦比的平衡感和锋锐之气,脑海中迅速模拟着它被强劲弩机赋予恐怖初速、撕裂空气、狠狠撞击在步人甲那由层层铁叶札制而成的坚实胸甲上的情景……片刻的沉默后,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若弩力足够强劲,射手经验老道……极有可能。即便无法完全洞穿,也必然能造成甲叶严重变形、内陷,碎裂的甲片会如同刀刃般切入人体,足以让最精锐的重甲步兵瞬间失去战斗力,非死即残。”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我大宋之所以能在平原野战中与北方铁骑周旋,倚仗的便是步人甲提供的强大防护与强弓硬弩构成的远程打击体系。若是……若是敌军大规模装备了此种专门针对我步人甲设计的破甲利器……”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森然的恐惧,已然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在两人的心头。这不仅仅意味着军械的流失,更意味着敌人可能已经从这些走私的弩机构件和逆向工程研究这些特制箭镞的过程中,掌握、甚至大幅改进了针对宋军最核心防御装备的破解技术与战术!内部的这些蠹虫,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和权力野心,竟然将如此关系国家生死存亡的致命武器和技术,毫无顾忌地、如同售卖土产般,拱手送给了世代为仇、虎视眈眈的死敌!

“王继明精通金石药剂,或许参与了这箭镞材质的改良与淬毒;哈桑沟通内外,不仅提供了走私渠道,很可能也引入了异域的锻造技术或设计理念;赵元俢和赵元佐,则为他们提供了全方位的庇护、资源以及政治上的野心驱动。”臻多宝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冻土,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意,“这条线上牵扯的每一个人,无论身份如何尊贵,其罪孽,都已深重得万死难赎!”

幽暗的密室之内,一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壁上那几颗荧光石,依旧散发着恒定而冰冷的幽光,无情地映照着桌案上那腐败的蟹酿橙残骸、写满阴谋的密信与地图、以及那三枚静静地躺在那里、却仿佛散发着无尽血腥与死亡气息的特制箭镞。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罪证,在此刻,终于彻底汇聚、连接,指向了一个叛国通敌、动摇社稷、罪孽滔天的惊人巨案!

赵泓死死地攥着手中那枚冰冷的、仿佛有千钧之重的箭镞,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苍白得毫无血色。他体内那混合毒素,似乎在无边愤怒的冲击下,再次剧烈地躁动起来,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强行将其死死压下,此刻,他眼中燃烧着的,只剩下如同万年玄冰之下、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与毫不掩饰的、纯粹到极致的杀意。

“证据……已经足够了。”他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句话,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寒意与决绝,“是时候……该彻底收网,让这些国之蠹虫,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