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橙破刃现(1/2)

汴京城西,这片被繁华遗忘的角落,连月光似乎都吝啬于倾洒光辉。那座废弃了不知多少年岁的武库,如同一个被抽干了灵魂、只剩下巨大骨架的史前巨兽,沉默而阴森地匍匐在荒草与瓦砾之间。高大的夯土围墙早已被风雨侵蚀得千疮百孔,墙体上遍布着深褐色的雨渍、蜿蜒的裂缝以及顽强的苔藓,仿佛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与老年斑。一人多高的蒿草在带着寒意的夜风中肆意摇曳,发出持续不断、如同无数细碎鬼魂在窃窃私语的“沙沙”声响,更添几分凄凉与诡异。空气中,那股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的铁锈腥气、朽木的腐败味道、以及不知积累了多少个春秋的、厚重得令人窒息的灰尘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无形的、令人望而却步的屏障,似乎要将一切外来的生机与探寻都拒之门外,或者彻底吞噬。

赵泓与臻多宝,如同两道从墨色夜幕中剥离出来的、更加深邃的影子,没有借助任何工具,仅凭着矫健的身手与对力量的精准控制,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那堵象征意义大于实际防御能力的残破矮墙,如同落叶般轻盈地落入院内。月光被层层叠叠的乌云彻底吞噬,只有几颗遥远而黯淡的星子,挣扎着透下些许微弱得可怜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前方那座主库房庞大、破败、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般的黑暗轮廓,以及散落满地、早已被岁月锈蚀得不成样子的废弃兵甲残骸——断裂的长矛、凹陷的头盔、散了架的弓弩……它们影影绰绰地静卧在荒草之中,仿佛一场远古大战后遗留下的、无人收拾的尸骸,默默地诉说着曾经的杀伐与如今的死寂。

“气味太杂,太重,几乎将那线索完全掩盖、冲散了。”赵泓压低声音,他的嗓音因连日奔波、精神高度紧张以及体内毒素的不时躁动而显得异常沙哑。他经过多年沙场磨砺出的嗅觉,虽远比常人敏锐,能分辨出血腥、硝烟乃至马匹汗液的细微差别,但在此地这片混沌而浓烈的气味沼泽中,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与无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潜伏在经脉之中的混合毒素,正随着他心神的激荡与体力的消耗而隐隐躁动,如同冰针与火炭交替刺激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额角不断渗出细密而冰冷的汗珠。

臻多宝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尊突然失去了生命的石雕,甚至连呼吸的幅度都降到了最低。他微微阖上那双总是闪烁着睿智光芒的眼睛,仿佛主动切断了与外部视觉世界的联系,将全部的心神、所有的感知力,都如同百川归海般,凝聚、收束于鼻端那方寸之地。他那异于常人、经过某种秘法锤炼的感知力,在此刻被发挥到了极致,仿佛化身为最精密、最灵敏的仪器探头,开始在这片由无数种陈旧、腐败、死寂气味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混沌海洋中,艰难地、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地扫描、过滤、甄别,试图捕捉那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又独一无二、如同黑夜中萤火虫般的——“龙涎香”变种的气息。那气味,既来自死去女刺客指甲缝里的残留,也指向他们内心深处那个越来越清晰的怀疑源头。

时间在令人焦灼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只有不知名的夜虫在草丛深处发出断续的鸣叫,以及那永不停歇的、如同呜咽般的风声。赵泓紧握着腰间佩刀那冰凉而熟悉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不敢有丝毫松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藏匿着危险的、扭曲跳动的阴影,耳朵则竖起着,捕捉着任何一丝不谐的声响。

突然,如同在漫长的黑暗隧道中看到了一线微光,臻多宝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再无平日的温润与内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穿透迷雾的锐利光芒。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精准地抬起手臂,食指如同定位的罗盘指针,稳稳地指向库房最深处,一个被大量破烂不堪的包铁木盾、折断的长戟和腐朽的麻袋堆积而成的、如同垃圾山般的角落。“那边,”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有极其微弱的残留,飘忽不定,时断时续,像是……被人为地、小心翼翼地引导涂抹在某些关键节点,又像是无意间沾染后,在频繁的移动与接触中,不可避免地在路径上散落下的微量颗粒。”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任何言语,默契已然达成。他们如同经验最丰富的猎手,开始向着那个指定的方向,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潜行姿态,缓缓靠近。脚步放得极轻,每一次抬足、落足,都经过精心的计算与控制,完美地避开了地面上那些可能发出“咔嚓”声响的碎石、断裂的骨殖或是干脆的枯枝,仿佛他们的身体没有重量,只是两道在夜色中流动的墨痕。

靠近那片杂乱堆积的角落,空气中那股目标香气似乎确实比之前要浓郁了那么一丝,但依旧如同羞涩的处子,飘忽不定,难以捉摸。臻多宝再次蹲下身,这一次,他没有依赖嗅觉,而是伸出了带着特制薄丝手套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一面蒙着厚厚灰尘、边缘已经开裂的包铁木盾的表面。在那里,凭借指尖那远超常人的敏锐触感和某种近乎“放大”的感知能力,他发现了一丁点几乎肉眼完全无法看见的、带有特殊油腻感的尘埃微粒。“是了,”他低语,将指尖凑到鼻端再次确认,“是那种香料,混合了某种……或许是蜂蜡,或许是特定动物油脂,被精心调制后,涂抹在某些需要标记或经常接触的物体表面。这样处理,不易快速挥发,能持久留存,但也会随着人的接触、衣物的摩擦,而悄然转移,留下痕迹。”

他示意赵泓注意观察脚下那片积年累月形成的、厚厚如毯的灰尘地面。果然,在杂乱的自然落尘之中,凭借赵泓那经过训练的观察力,也能隐约分辨出一些极其模糊、断续、并非风吹或动物爬行所能形成的、类似鞋底擦拭或拖拽留下的细微痕迹,这些痕迹蜿蜒指向库房更深处,一扇半歪斜倒塌、被蛛网层层封住的、看似早已废弃的木门。

两人一左一右,谨慎地靠近那扇木门。赵泓用刀鞘轻轻拨开垂落的蛛网,那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垂死病人最后的喘息。推开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后面露出的,是一条陡然向下延伸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甬道。一股更加浓重、阴冷、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如同地底墓穴的气息般扑面而来,而隐藏在这股气息之中的那一丝目标香气,在对比之下,似乎也终于挣脱了重重包围,变得相对清晰和稳定了些许。

“我在前,你紧随,小心脚下和两旁。”赵泓压低声音,简短地吩咐,随即不再犹豫,深吸一口那带着陈腐气味的空气,率先踏入了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之中。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刀柄,全身肌肉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紧绷状态,如同一头即将扑击的猎豹。臻多宝紧随其后,手中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枚鸽子蛋大小、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白光的夜明珠。那光芒并不强烈,仅能照亮脚下几步范围内的湿滑石阶和布满青苔的墙壁,却足以让他们不至于沦为真正的瞎子。

甬道向下倾斜的坡度颇大,石阶因为常年渗水而变得异常湿滑,墙壁上不断有冰冷的水珠渗出、凝聚、滴落,在死寂中发出“嘀嗒、嘀嗒”的单调声响,更衬得此地幽深恐怖。走了约莫十几丈深,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较为宽敞的、大约方圆数丈的石室。石室中央散乱地堆放着一些早已腐烂发黑、看不清原貌的麻袋和几个箱体锈蚀严重、几乎与地面锈在一起的铁皮箱子,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霉味和金属锈蚀的气味,这里似乎是个早已被遗忘的废弃储藏间。然而,就在他们两人前一后,刚刚完全踏入石室中央区域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两人耳边的机括触发声,毫无征兆地从脚下传来!那声音清脆、冰冷,充满了金属的质感!

“退!!”赵泓的反应快得超越了思考,完全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反手一把死死抓住身后臻多宝的后襟衣领,腰部猛然发力,双脚在湿滑的地面上硬生生借力,带着臻多宝如同被无形巨力拉扯般,向着来时的甬道入口处猛地疾退!

几乎就在他们身体向后移动的同一刹那,他们方才站立的那片看似坚实、与其他地方毫无二致的石板地面,猛地向下翻落!数块厚重的石板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轰然塌陷,露出了下方一个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的方形陷坑!一股带着土腥味的阴风从坑底倒卷而上!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线向下匆匆一瞥,隐约可见坑底密密麻麻、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显然是淬了剧毒的尖锐铁刺!而与此同时,两侧看似浑然一体的墙壁上,悄无声息地滑开了几个拳头大小的孔洞,数支造型小巧、弩臂漆黑、箭镞闪着绿芒的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如同毒蜂般激射而出,精准地覆盖了他们原本可能向左右闪避的所有方位!

险之又险!生死一线!若非赵泓那超乎常人的、对危险近乎预知般的战斗直觉,以及臻多宝那绝对信任、毫不拖沓的配合,两人此刻恐怕已然跌落毒刺坑中,或被淬毒弩箭射成刺猬!

“是军中制式的连环翻板和触发性暗弩。”赵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紧紧盯着那缓缓自动合拢、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陷坑石板,以及墙壁上那已然消失不见的弩箭发射孔,声音带着压抑的后怕与怒火,“布置得相当隐蔽,触发力度也经过精心计算,绝非寻常毛贼或库管所能设置。这里果然藏着见不得光的东西!”

臻多宝亦是心有余悸,胸腔内心脏狂跳,但他强大的意志力让他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几口气,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扫描仪,开始重新审视这间看似废弃的石室。“机关触发点,精确地位于从入口踏入后的第三步,石板的接缝处。触发所需的力度不大,更像是……一种预警机制,或者说,是给熟知此地之人的一个提醒,而非立刻置人于死地的绝杀陷阱。”他分析道,思路清晰,“设计者似乎并不想立刻杀死所有闯入者,更像是要拖延时间、发出警告,或者……筛选掉那些不够谨慎的冒失鬼。”

他再次闭上眼睛,凝神感知那在方才惊险中似乎被气流扰动、反而变得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线的目标香气。片刻后,他重新睁眼,目光笃定地指向石室另一侧,一面被巨大、肮脏的破烂帆布几乎完全覆盖的、看似与周围墙壁别无二致的石壁。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更加小心翼翼地向那面墙壁靠近。他们刻意绕开了之前触发机关的区域,沿着石室的边缘,如同壁虎般缓缓移动。来到那面被帆布覆盖的墙壁前,臻多宝示意赵泓保持警戒,自己则伸出手,仔细地在冰冷的石壁上摸索、敲击。他的指尖拂过一块块粗糙的砖石,聆听着它们发出的回响。终于,在靠近墙角、一块颜色略深、与周围砖石接缝几乎天衣无缝、若非极致仔细观察绝难发现的砖石上,他停下了动作。“就是这里,”他低声道,指尖传来的触感和敲击声明确告诉他,“后面是空的,有隐藏的空间。”

他不再犹豫,从怀中那个仿佛无所不包的工具囊里,取出了几件专门用于应对这种情况的奇特工具——一根细长柔韧、却异常坚固、顶端带着微不可察反向钩爪的特制铁丝;一小瓶无色无味、专门用于软化各种古老粘合剂的透明液体;以及一面打磨得光可鉴人、用以观察视线死角和反射光线的小巧铜镜。他将那液体极其节省地滴在目标砖石周围的缝隙里,等待其慢慢渗透、软化可能存在的鱼鳔胶或其他粘合物。然后,他用那根铁丝,凭借着手感与经验,如同最灵巧的锁匠,极其小心、缓慢地探入砖缝之中,细微地调整着角度和力度,寻找着内部可能存在的卡榫、锁舌或者平衡机关。赵泓则持刀而立,如同最忠诚的护卫,不仅紧盯着那面墙壁,耳朵更是如同雷达般捕捉着石室内外任何一丝可疑的声响,全身心地防备着可能从任何意想不到方向出现的袭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与高度紧张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汗水逐渐浸湿了臻多宝的内衫,但他操控铁丝的手,依旧稳如磐石。终于,在不知尝试了多少个角度后,随着一声轻微到几乎难以听闻的“咔哒”声,仿佛是某个精巧的机括终于被拨到了正确的位置,那块颜色略深的砖石微微向内一陷!紧接着,令人惊讶的是,并非单块砖石移动,而是旁边一整片大约三尺见方的墙壁,如同被施了魔法般,毫无滞涩、悄无声息地向侧面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漆漆的、散发着更加浓郁复杂气味的洞口。

b. 罪证的核心 (约4000字)

洞口之后,别有洞天。这是一间面积不大、显然经过后期精心改造和加固的暗室。与外面甬道和石室的潮湿阴冷不同,这里的空气虽然依旧带着陈旧的尘埃气,却相对干燥了许多,显然有良好的防潮和通风措施。暗室的墙壁上,并非依靠夜明珠,而是巧妙地镶嵌着几颗散发着稳定、柔和荧光的特殊石头(或许是某种萤石),提供了足以视物的基本照明,光线虽然幽冷,却将室内的一切都清晰地勾勒出来。

暗室中央,摆放着一张厚重的、用料扎实的柏木桌案,桌案表面甚至经过打磨,显得颇为平整。然而,此刻桌案之上,却是一片狼藉。一些卷起的舆图、散乱的册页、写满了字的纸张,被随意地堆放在一起,仿佛主人离开得十分匆忙。而最引人注目、几乎瞬间就抓住了两人眼球的,是桌案的一角,摆放着一盏造型古朴的黄铜油灯,灯盏边缘和灯炷周围,赫然残留着些许已经干涸、结成碎屑的橙红色物质——正是那独一无二的“龙涎香”变种香料!这几乎直接印证了他们追踪至此的正确性!

然而,比这确凿的香料证据更让两人瞳孔骤然收缩、心跳几乎漏停一拍的,是油灯旁边,一个极其精致、胎质细腻、釉色青翠欲滴的越窑青瓷荷叶盖罐。这种器皿,通常用于盛放冰镇后的时新果品或精巧点心,以示风雅。但此刻,那雕刻着生动荷叶纹路的罐盖被随意地掀开,放在一旁,而罐体内,盛放的绝非什么珍馐美馔,而是几瓣已经严重干瘪、颜色转变为黑褐色、却依旧能清晰辨认出那独特月牙形状的——橙皮!以及一些同样已经干涸板结、呈现出暗黄色、疑似蟹肉和调料混合的污迹!

蟹酿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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