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秋千索命(1/2)

金明池的喧嚣,如同一种顽强的痼疾,并未因前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御宴风波而彻底消散。官家圣驾虽未再临,但这“与民同乐、彰显盛世”的既定章程,仍需一丝不苟地演下去。水殿之上,依旧铺设着锦缎坐席,只是位列其中的宗室亲王与中枢重臣明显稀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勋贵子弟、外戚代表以及品阶稍低却颇有实权的官员。丝竹管弦之声依旧袅袅飘荡,只是失了那份御前奏对的庄严肃穆,平添了几分刻意营造的、甚至带着些许放纵意味的浮华之气。

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吸附在池心那座特意搭建的宽阔水台,以及水台中央那巍然矗立、仿佛要刺破青天的巨型秋千架上。今日最令人翘首以盼的压轴大戏,便是这水秋千之舞的最后一场表演。坊间早已传闻,今日请来的乃是自南国重金礼聘而至、名动江淮的“凌波班”,其中领舞的大家,更是身怀绝技,姿容绝世,尤擅在那秋千荡至凌云之巅的刹那,做出惊世骇俗、宛若天人的翻腾姿态,而后如一片羽毛般翩然点入碧波,据说能真正做到“入水无痕,起身无波”。

赵泓紧握着腰间的佩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身形如同钉在水殿一侧廊柱下的阴影里。他的脸色依旧带着中毒未愈的苍白,嘴唇缺乏血色,但那双深陷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两块经过千锤百炼、刚刚淬火完毕的寒铁,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扫视着全场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些易于藏匿和发动袭击的位置。体内,那混合剧毒带来的冰火交织的隐痛,如同附骨之疽,从未真正远离,时刻啃噬着他的经脉,也提醒着他此刻平静水面下所潜藏的致命危机。他今日轮值殿前护卫,职责所在,不容有失,更何况,他与臻多宝凭借某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与缜密的推理,都预感到,昨日御宴之上那未竟的毒杀,绝不可能让幕后那双阴沉的眼睛就此罢休,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这虚假的繁华背后酝酿。

臻多宝则依旧维持着光禄寺协理宴席的低调身份,垂手侍立在连接膳房与水殿的那条略显狭窄的廊道入口处。他微微躬着身,低眉顺目,姿态谦卑得与周围那些捧着食盘酒器、步履匆匆的普通宫人几乎无异。然而,若有心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那双半开半阖的眼睑之下,眼角的余光却如同织就了一张无形而细密的大网,正悄无声息地撒向秋千架的方向,尤其是那个即将登场、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领舞身影。他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正在飞速运转,计算着各种可能的变数。

鼓声渐渐由疏转密,节奏越来越快,如同夏日骤雨疯狂敲打着池塘中的芭蕉叶,带着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急促。在一阵如同山间清泉流淌般悠扬婉转的笛声引领下,数名身着轻薄如蝉翼、色彩斑斓彩衣的舞姬,如同被春风吹拂的蝴蝶群,翩跹飞至水台之上。她们围绕着那巨大的秋千架,开始做出各种兼具柔美与惊险的预热动作,纤腰款摆,玉臂舒卷,引得岸上画舫中、水殿席间,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喝彩与叫好声,气氛被迅速炒热。

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今日真正的主角,缓步登场。那是一名身着素雅月白色舞衣,以同色轻纱半覆面容的女子。她身形高挑,比例完美,步履轻盈得仿佛不染尘埃,虽看不清具体容貌,但仅露在外面的那一双眸子,却如同浸在寒潭中的星子,顾盼流转间,自带一股清冷孤高、不食人间烟火的独特气韵。她并未像其他舞姬那般刻意卖弄风情、眼波撩人,只是静静地、如同履行某种神圣仪式般,走到秋千架下,向着负责操控秋千的力士,伸出了那双莹白如玉的手。

两名早已准备就绪、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健硕力士,开始合力拉动粗重的绳索。那巨大的秋千开始发出“嘎吱”的轻微声响,缓缓摆动起来。起初幅度不大,节奏舒缓,如同春日微风温柔拂动湖畔的垂柳枝条,带着一种慵懒的美感。但随着伴奏的鼓点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如同沙场点兵、战鼓催征,力士们吐气开声,臂膀上的肌肉块块贲起,发力越来越猛,秋千摆动的幅度也随之急剧增大,越荡越高!

那月白色的身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一次次狂暴地抛向天际,在空中划出巨大得令人心悸、仿佛要挣脱一切束缚的恐怖弧线。每一次向着最高点冲刺,那身影都仿佛要彻底脱离大地的牵绊,融入了那片被灯火映照得有些诡异的夜空之中。她的舞姿确实精妙绝伦,超越了寻常舞姬的范畴,时而如神话中的嫦娥抛却凡尘、直奔清冷月宫,身姿舒展飘逸,带着仙气;时而又如发现猎物的鹰隼锁定目标、自云端疾速俯冲而下,动作迅疾凌厉,带着杀气。覆面的薄纱在极限速度带来的狂风中猎猎作响,发出撕裂般的哀鸣,与呼啸的风声奇异地共鸣着。

所有人的心,都仿佛被那秋千的绳索拴住,随着它惊心动魄的起伏而高高悬起,又猛地落下,循环往复,几乎要窒息。欢呼声、惊叹声、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狂热的海洋。

然而,置身于这片狂热之外的赵泓和臻多宝,两人的心,却如同被浸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窟,同时沉了下去,并且越来越冷。他们都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绝美舞姿之下,所隐藏的不谐和音。那舞姬的动作,固然优美得令人窒息,但其中所蕴含的那种爆炸性的力量感、那种对身体核心肌群近乎绝对的控制力,绝非普通自幼练习柔术舞蹈的女子所能拥有。尤其是她在空中进行那些匪夷所思的姿态变换时,腰腹间瞬间爆发出的稳定与力量,更像是经过多年严苛、甚至残酷训练的……职业武者!而且,她那看似随意流转的目光,总会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如同最冰冷的刀锋,极其快速地扫过水殿主位附近,那几个今日明显空缺、或已经换了陌生面孔的座位——那里,正是昨日晋王、越王等核心宗亲重臣曾经落座的位置!

就在那秋千再一次以雷霆万钧之势,狂飙着冲向弧线的最高点,那月白身影几乎与荡漾的池水面形成平行,即将达到动能与势能转换临界点的刹那——

异变,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骤然亮出了它的獠牙!

她没有像所有人预期、或者说被长期灌输的认知那样,做出任何象征美好、欢愉的翻腾或舒展动作,而是借着那巨大惯性带来的、近乎恐怖的加速度,双足在粗糙的秋千踏板上猛地一蹬!这一蹬,凝聚了全身的力量,精准、狠辣、决绝!同时,她那一直掩在宽大流云袖中的双手,如同变戏法般闪电探出,指间赫然紧握着数枚细长如初生柳叶、薄如蝉翼、在灯火下泛着幽冷蓝色光泽的短刃!那蓝色,幽深得如同淬炼了地狱的火焰,带着死亡的气息。

“咻!咻!咻!咻!”

借着秋千自身下坠的巨大势能,叠加她自身全力蹬踏所产生的、二次加速的恐怖动能,那数道致命的寒光,仿佛不再是被人力掷出,而是被一张无形的、力量足以开碑裂石的巨弩猛然发射!它们撕裂了喧嚣的空气,发出凄厉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啸,化作一道道夺命的流光,目标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水殿之上,一位今日代替其卧病在床的父亲前来赴宴、正看得如痴如醉、目瞪口呆的年轻郡王!

这一切的发生,快得超出了人类视觉捕捉的极限,快得让绝大多数旁观者的大脑根本来不及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从蹬踏到飞刃出手,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保护郡王!!”

赵泓那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声,几乎与第一枚柳叶刃破空的尖啸声同时迸发!他早已将全身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如同拉满的弓弦,在那舞姬双足接触踏板、肌肉发力的那个微不可察的瞬间,他的身体就已经凭借着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如同脱缰的野马、离弦的劲矢般爆射而出!他不能退,甚至不能有丝毫犹豫,因为他的身后,不仅仅是那位懵懂无知的年轻郡王,更是众多已然吓傻、呆若木鸡的官员和勋贵!

他甚至来不及拔出那近在咫尺的佩刀,只能将体内那并不算充沛、且带着毒素干扰的真气疯狂催谷至双腿,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同时猛地扯下自己身上那件代表皇城司身份的玄黑色官袍,灌注残余真气,在空中急速旋转挥舞,试图将其化作一面柔韧而坚固的临时盾牌,阻挡那如同疾风暴雨般激射而来的夺命寒芒!

“噗!噗!噗!噗!”

数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利物入肉(官袍)声接连响起。大部分幽蓝色的柳叶刃,或被急速旋转的官袍成功带偏了方向,或被其坚韧的布料死死缠住、阻滞了去势,最终深深嵌入水殿旁坚硬的朱红梁柱之中,发出“咄!咄!”的沉闷声响,刃身几乎尽没,只有那幽蓝的尾端在外面微微颤抖,仿佛毒蛇残留的信子。然而,依旧有一枚,角度计算得极其刁钻阴毒,如同拥有生命般,险之又险地穿透了官袍高速旋转时产生的边缘缝隙,擦着赵泓左臂外侧飞过,锋利的刃尖瞬间划破了衣料和皮肉,带起一溜刺目的血花,而其本身去势却几乎未减分毫,依旧带着死亡的低啸,直取那年轻郡王苍白失色的面门!

千钧一发!生死一线!

赵泓瞳孔紧缩如针尖,在那电光火石、连思考都来不及的刹那,他完全凭借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本能,左手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疾探而出,食指与中指在那泛着幽蓝寒光的刃尖,即将触及郡王鼻尖皮肤、甚至能感受到那冰冷死亡气息的前一瞬,将其死死夹住!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两根手指的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阵剧痛夹杂着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传来。那幽蓝的、淬毒的刃光,冰冷地映照出郡王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惊恐扭曲到极致的年轻脸庞。

而此刻,那个刚刚完成了一次完美刺杀投掷的“舞姬”,或者说,冷血死士,已然借着那一蹬产生的巨大反作用力,如同脱离了绳索束缚的飞鸟,轻盈而又诡异地彻底脱离了秋千索的掌控。她的身体在空中仿佛完全失去了重量,连续做出了数个令人眼花缭乱、违背常理的急速空翻,竟不是按照常理落向下方作为缓冲的池水,而是如同暗夜中真正的鬼魅,身形一折,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直扑水殿那雕梁画栋的廊檐之上!她的目标,似乎并不仅仅是那位险些丧命的郡王,制造极致的混乱,吸引所有护卫的注意力,甚至趁乱突入殿内执行更深层的任务,或许才是她此次行动的真正目的!

赵泓岂能让她如愿!他强忍着手臂伤口传来的火辣刺痛,以及体内因强行催谷本就不稳的真气而引发的、如同翻江倒海般的气血逆冲与毒素躁动,将夹在指间的那枚淬毒柳叶刃,毫不犹豫地反手掷出!飞刃化作一道幽蓝的残影,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取那死士毫无防备的后心要害!同时,他足下在光滑的地板上猛地发力一蹬,身形如同展翅搏击苍穹的受伤大鹏,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腾空而起,悍然拦截而去!

那死士仿佛背后真正生着眼睛,在半空中,以一种近乎折断腰肢的、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猛地扭转身形,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枚索命的回旋飞刃。同时,她宽大的袖袍之中,如同毒蛇出洞,再次滑出一柄细长、柔软、闪烁着森森寒光的软剑!剑身一抖,瞬间绷得笔直,剑光如同黑暗中窥伺已久的毒蛇猛然吐出的信子,又快又毒,直刺赵泓毫无防护的咽喉要害!这一剑,狠辣、凌厉、刁钻,完全是战场上用来一击毙命的搏杀套路,与之前那飘逸若仙的舞姿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巨大反差!

赵泓临危不乱,深知此刻任何一丝慌乱都是取死之道。他猛地吸气压住翻腾的气血,身体在半空中强行侧转,以毫厘之差避过了那致命锁喉的剑锋,冰冷的剑气擦着他的脖颈皮肤掠过,带来一阵寒意。右手终于在这一刻,牢牢握住了佩刀的刀柄!

“仓啷——!”

一声清越如龙吟的刀鸣,骤然响彻混乱的水殿!雪亮的刀光,如同黑暗中骤然劈开混沌的匹练,带着赵泓一往无前的决绝,精准无比地斩向对方持剑的右手手腕!攻其必救!

那死士显然没料到赵泓在中了毒、受了伤的情况下,反应和刀势依旧如此凶悍迅疾,手腕一翻,软剑如同拥有生命般缠绕而上,试图绞住赵泓的刀身。

“叮!叮!铛!”

两人在这悬空的无借力之处,于电光火石之间,硬生生交换了数招凶险万分的近身搏杀!金铁交鸣之声密集得如同雨打芭蕉,刺耳欲聋。每一次刀剑的碰撞,都迸发出一蓬耀眼的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每一次身形交错的闪避腾挪,都如同在万丈深渊边缘行走,险象环生,看得下方那些侥幸回过神来的人心惊肉跳,连惊呼都卡在喉咙里。

那死士的武功路数极其诡异阴狠,身法飘忽如同鬼魅,剑法则走的是奇诡偏锋的路子,且招招不离赵泓的心口、咽喉、太阳穴等要害,显然是个经验极其丰富、视死如归的冷血死士。赵泓因体内毒素不断侵蚀,实力大打折扣,气息已然有些不稳,一时间竟被对方那不要命般的抢攻逼得有些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但他终究是沙场百战余生的悍将,凭借着远超对方的丰富搏杀经验和一股子浸入骨髓的悍勇之气,死死地缠住了对方,如同最坚韧的藤蔓,不让她有机会脱离战团,更不让她有丝毫机会去伤害下方那些已然乱作一团、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无辜之人。

水殿之上,早已彻底乱成了一锅煮沸的粥。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怒吼声、孩童被吓坏的哭喊声、杯盘落地摔碎的刺耳声、桌椅被惊慌人群撞翻的轰隆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末日般的混乱景象。侍卫们这才从最初的震骇中反应过来,纷纷拔出兵刃,呼喝着从四面八方涌上,试图合围,将这名胆大包天的刺客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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