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坛启迁路(2/2)
饭桌上,吴淑玲把炖得软烂的羊肉往范庆玄碗里夹,范槐明则趴在父亲腿上,把麦芽糖往他嘴里塞。范福廷喝了口烫酒,率先开口:“上午圣母娘娘的话,你给说道说道,回山西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圣母说,兰州这地方,不出三年必有大乱。”范庆玄放下筷子,神情郑重,“让咱们回山西洪洞,一是躲灾,二是取那边大槐树上的‘先天槐木’,用来雕刻她老人家的神像。这槐木得是千年以上的老根,还得用湟水的水泡过九九八十一天,才能聚灵气。”
“湟水在青海,离洪洞千里迢迢,难不成要带着槐木绕路?”范福廷皱着眉,用筷子在桌上画了个圈,“这来回折腾,怕是要误事。”
范庆玄神秘一笑,夹了块萝卜放进嘴里:“圣母没细说,只说‘一切皆有缘法’。我想,这事儿急不来,先回山西找到槐木再说。而且,三个月闭关结束后,圣母不会常来了,接下来的路,得咱们自己走。”
范庆浩闻言,立刻盘算起来:“那我得赶紧把商号的货清一清,洋布、茶叶这些好带的就带走,不好带的就折价卖掉。兰州的铺子也得盘出去,免得走得匆忙,被人占了便宜。”他顿了顿,又道,“二哥的医馆也得安顿好,病人总得交代清楚,实在不行,让他的大徒弟接着开。”
范福廷点点头,又想起一事:“对了,你五叔范福安他们,从肃州迁回来,算算脚程,这两天也该到了。正好,一起商量回山西的事。”
说起范福安,范庆浩叹了口气:“肃州的生意是真做不下去了。去年马麒的队伍在那边征粮,商号的二十头骆驼被抢了一半,伙计也跑了好几个,五叔是实在撑不住了,才肯听我的,搬回皋兰。”
第二天傍晚,夕阳把西边的山染成了胭脂色,一辆吱呀作响的马车终于停在了范家宅院门口。车帘掀开,先跳下来个精瘦的汉子,是范庆林,他穿着件打补丁的短褂,裤腿上还沾着泥;后面跟着范福安,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比三年前见时苍老了足有十岁;再后面是几个妇孺,一个个面带风霜,眼神却透着“到家了”的踏实——那是范福安的妻小,还有两个没成年的孙子。
“大哥!”范福安看到站在门口的范福廷,眼圈一下子红了,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那双手粗糙得像砂纸,“我……我回来了!”
范福廷拍着他的背,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路上受苦了吧?快进屋,淑玲炖了鸡汤。”
进了院子,吴淑玲赶紧端上热茶,范庆林把孩子们安顿在西厢房,才过来跟范庆浩说话。“兰州这边还好?”他搓着手,脸上带着焦虑,“肃州那边乱得不成样子,马匪比兵还凶,商号的门都不敢开,我听说兰州……”
范庆浩把这几个月的事捡要紧的说了,当说到范庆玄成了“九天圣母代言人”时,范福安和范庆林都惊呆了。“庆玄……他真能跟神灵说话?”范福安不敢相信,他印象里的范庆玄,还是那个捧着书本、连杀鸡都不敢看的读书人。
“五叔见了就知道了。”范庆浩笑着说,“明天正好是初三,他会‘上马’,到时候你们看看就明白了。”
第三天清晨,范庆隆也从兰州赶回来了,医馆的事托付给了大徒弟。辰时刚到,祠堂的门准时打开,范庆玄带着众人进去。这次“上马”比往日更显郑重,范庆玄画完符箓,灌了酒,开口便道:“去山西时,将五个宝瓶带上,藏于车中,可保一路平安。”
范槐青赶紧记在纸上——那五个用五色绸缎封口的宝瓶,一直按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摆在祠堂里,没想到还要带着上路。
“还有庆复。”范庆玄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安抚,“他近日便会无事,不必挂怀。”
这话让范家人的心瞬间落了地。范福廷激动得直点头:“多谢圣母保佑!多谢圣母保佑!”
“最后,将院中张贴的法文、法联、符箓,尽数烧去。”范庆玄说完这句,便往后一靠,没了声息。
等他再次睁眼,已是恢复如常。众人按吩咐,将宅院四处的法文、符箓揭下来,在院子里堆成一堆,范福廷亲自点燃。火苗蹿得老高,灰烬被风吹着,像一群白色的蝴蝶,往西北方向飞去,很快就消散在晨光里。
“这就都准备好了?”范庆林看着空荡荡的门框,有些恍惚。
“差不多了。”范庆玄望着天上的流云,眼神平静,“三日之后,六月初六,咱们就动身。”
六月初三的阳光正好,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织出一张金色的网。范家人忙着收拾行装,打包细软,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伤感,却又透着股对未来的期许。谁也不知道前路会遇到什么,但他们知道,有九天圣母的指引,有范庆玄的带领,范家这棵从山西大槐树迁来的根,定能在乱世中扎下新的土壤。
而此刻的兰州城督捕局大牢里,范庆复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铁窗外面的一角天空。他不知道,三天后,会有个人走进来,打开牢门,对他说:“你可以走了。”更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一场跨越千里的寻根之旅,和一个动荡不安却又充满希望的未来。黄河的涛声从远处传来,像在为这场即将开始的迁徙,奏响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