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血染山河(1/2)

第九十六章 血染山河

民国二十七年二月的寒风,裹着硝烟味掠过洪洞县城的青砖灰瓦。范庆林站在重新修缮后的纺织厂的晒场上,听着远处传来的时有时无的枪炮声,望着刚织出的这批蓝粗布,棉线在晨光里泛着青光——这是给决死队做冬装的料子,范槐肃正带着伙计们往马车上搬,他媳妇何莲娇带着刚刚四岁的儿子范恩洪,挺着五个月的身孕,还在清点数目,袖口沾着的棉絮像朵小小的云,惹得小小的范恩洪咧着嘴一个劲的伸手去抓。

“爹,这批布赶得及,晌午就能送到游击队驻地。”范槐肃抹了把汗,三十六岁的汉子脸颊冻得通红,眼里却闪着光。自去年加入牺盟会,他像换了个人,从前盘算的是染缸里的靛蓝成色,如今挂在嘴边的是“游击战”“伏击战”,就连计划给还未出生的孩子起的小名都想好了,就叫“抗生”。

范庆林没说话,只是往远处的棉田望了望。去年冬天没下雪,棉苗怕是要误了时节,可眼下谁还顾得上春耕?他摸出怀里的烟袋,刚要点火,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嗡嗡”的轰鸣,抬头一看,三架日军飞机像铁鸟似的掠过上空,机翼下的太阳旗刺得人眼睛生疼。

“是日本人的飞机!!!空袭!!!快躲起来!!!”范庆复的声音从街口传来,他正带着牺盟会的人帮助一群学生往防空洞跑,手里还抱着捆传单。刘冬青拽着十二岁的女儿范槐芝和几个小一些的学生往地窖钻,范槐雪和偷偷来帮忙的范槐青的妻子张竹则帮着搬伤员——昨天从官庄退下来的国民党八十三师的伤兵,还没来得及转移到安全地带。

范庆林的喊声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飞机投下的炸弹拖着黑烟坠下来。第一声巨响震得地动山摇,纺织厂的西墙像纸糊似的塌了,染坊的大缸炸得粉碎,靛蓝色的染液混着碎瓷片溅了满地;第二颗炸弹落在晒场,刚装好布的马车瞬间起火,布匹烧得噼啪作响,火苗舔着天空,映红了半边天,一旁拴在柱子上的两匹马被爆炸声惊起,扬着蹄子日出乱跑,很快就跳出被炸开的围墙嘶鸣着跑了出去。

“槐肃!莲娇!恩洪!”已经早就年过花甲的范庆林疯了似的往火场冲,被气浪掀翻的织机横七竖八地挡着路。他看见范槐肃怀里护着儿子范恩洪,手里拽着媳妇往地窖爬,何莲娇的棉裤上渗着血,是被弹片划伤了肚子。就在这时,第三颗炸弹落了下来,地窖口的石板被炸得粉碎,扬起的尘土瞬间吞没了那对年轻的身影,范庆林也被气浪掀翻倒在了废墟上。

“儿啊——”刚缓过神来,耳朵里还是一片轰鸣的范庆林晃晃悠悠站起来,又很快稳不住身体跪倒在地,望着眼前的一片废墟,双手禁不住抓向地面,指甲抠进冻硬的泥土里,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他爬过去扒开碎石,只摸到只王氏绣着“抗生”二字的布鞋,鞋面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而在几米外的纺织机器下,终于找到了范槐肃扭曲的身影,范庆林和两个老伙计使劲全力将机器挪开,入眼的是后背都已经血肉模糊的范槐肃,早已没了气息,但是怀里还死死护着四岁的儿子范恩洪,孩子被炸弹的声浪震晕过去,口鼻处都流着鲜血混着漆黑的泥土。范庆林咬着混着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水的嘴唇,扒开范槐肃的手臂,将范恩洪抱出来,傻傻的抱在怀中,空洞着双眼愣在那里,仿佛世界都在旋转,嘶哑的嗓子无声的颤抖着,一旁的纺织机还在燃烧,铁架子烧得通红,像怪兽张开的獠牙,吞噬着他半生的心血,也吞噬着他最疼爱的儿子儿媳。

那天下午,范庆林揣着纺织厂最后一笔货款,闯进了国民党九十三军的驻地。他把沉甸甸的银元袋往桌上一摔,六十二岁的汉子头发、胡子一夜之间全白了,眼里的血丝像蛛网:“给我换枪炮!越多越好!我要让小日本偿命!”军需官看着他布满血痕的手,看着那些还沾着棉絮的银元,眼圈红了,给了他二十支步枪、两箱手榴弹,还有一张盖着红章的收条。

范庆林没要收条,抱着步枪往东山走。路上遇见范庆浩带着伙计抢救商号的货物,他只是摆摆手:“别救了,留着也是给日本人抢的。”他把孙子范恩洪交给了范槐雪两口子和范槐戎的媳妇儿李梅,然后抱了抱范槐戎刚刚一岁的女儿范恩敏,就头也不回自顾自架着一辆马车,装着那些步枪毅然进了东山游击队的院子,游击队的刘队长听闻范庆林的遭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士兵们开始教他怎么扣扳机。范庆林的声音嘶哑得像磨盘:“看见穿黄皮的,就往死里打!”

二月二十五日清晨,洪洞县政府的人开始往南山转移。县长骑着马走在最前面,手里攥着蒋介石的手令,上面写着“坚壁清野,焦土抗战”。百姓们扶老携幼跟着走,哭喊声、马蹄声、独轮车的吱呀声混在一起,像条淌血的河。范庆浩的商号被流弹打穿了三扇门板,账房先生正往马车上搬账本,范槐青则指挥伙计们把绸缎往地窖里埋——这些料子能做绷带,留给抗日的战士们用。

“爹,咱也撤吧!”范槐青看着西城门方向的浓烟,那是日军在官庄交火的地方。国民党第八十三师的溃兵往城里跑,有的丢了枪,有的断了腿,嘴里喊着“日本人太多了”“打不过了”。

范庆浩往地窖里瞥了眼,那里藏着三百匹粗布、五十箱茶叶,还有范庆隆偷偷送来的两车药材。“再等等,”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贴着张全家福,“槐雪说游击队的人后半夜来取货,不能让他们空跑一趟。”

二十六日傍晚,日军的先头部队到了官庄。枪声像爆豆似的响了半夜,国民党第八十三师的阵地很快就丢了,士兵们往曹生山区退,路边丢满了枪支弹药,还有来不及带走的伤兵。范庆复带着牺盟会的人在半路接应,把伤兵往山洞里藏,范槐秀带着范槐青的妻子张竹和范槐雪给他们包扎,棉花蘸着血水,很快就湿透了。

“五叔,日军分两路来了,一路从赵城,一路从东阳关。”陈浩英喘着气跑过来,眼镜片碎了一块,是刚才躲避流弹时撞的,“县政府的人说,县城守不住了。”

范庆复往城里望了望,洪槐商号的灯笼还亮着,像只倔强的眼睛。他把最后一包绷带递给刘冬青:“你们带着伤兵往东山撤,我去商号看看,庆浩哥还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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