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血染山河(2/2)
二十七日天没亮,两路日军在洪洞县城外会合。坦克碾过护城河的冰面,发出“咔嚓”的脆响,炮口对准了城楼。守城的保安队只放了两枪就跑了,城门洞开,日军像潮水似的涌进来,太阳旗插上了城楼,遮住了那面褪色的青天白日旗。
烧杀抢掠开始了。日军闯进范庆浩的商号时,范槐青正带着伙计们往地窖里搬最后一箱茶叶。一个戴着钢盔的日军举起枪托就砸过来,范槐青用胳膊一挡,骨头“咔嚓”响了一声,疼得他眼前发黑。“这是我们的东西!”他死死抱住茶叶箱,被日军一脚踹在胸口,咳出了血。
范庆浩扑过去护住儿子,被日军用枪指着脑袋。他看着伙计们被打得躺在地上,看着货架上的绸缎被扯下来当抹布,看着账房先生的算盘被踩碎,眼里的血一点点冷下去。日军抢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临走时还放了把火,火苗顺着账本往上爬,舔着“洪槐商号”的牌匾,把那三个字烧得蜷曲起来。
占领县城的日军像疯了一样。他们闯进民房抢东西,遇见男人就杀,遇见女人就糟蹋,遇见孩子就用刺刀挑起来取乐。李村的路路沟里,三百多百姓被赶到沟里用机枪扫射,尸体堆了半尺高,血流进汾河,把水都染红了;明姜村的戏台前,日军把抓到的百姓绑在柱子上,用军刀劈成两半,戏台的红绸上溅满了脑浆和血。
范庆玄和老伴带着小儿子范槐荣、范槐戎的妻子李梅和她2岁的范恩敏、范槐肃4岁的儿子范恩洪等几个孩子躲在祠堂的夹墙后面,听着外面的惨叫声,手里的青铜剑攥得发白。他想起九天圣母的谶言,想起“晋中涂炭”的警告,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是早听圣母的话,早点带着家人回甘肃,何至于此?祠堂的门被踹开了,日军翻箱倒柜地找值钱的东西,供桌上的香炉被摔碎,列祖列宗的牌位被扔在地上踩。范庆玄死死捂住年纪最小的范恩敏的小嘴,身边其他孩子也都吓得一个劲的打颤,从墙缝中看着那些穿着黄皮的畜生用刺刀挑破九天圣母的画像,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三月初的一个夜里,范庆复带着游击队的人摸进了县城。他们在废墟里找到了范庆浩,老人靠在商号的断墙上,浑身是伤,怀里还抱着那本烧了一半的账册。范槐青的胳膊断了,张竹正给他接骨,疼得他咬着牙不吭声,旁边九岁的范恩祥吓得直哭,却死死捂住嘴——娘说过,不能让日本人听见。
“玄哥呢?”范庆复问,声音压得很低。远处传来日军的巡逻声,皮靴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响。
范庆浩指了指祠堂的方向:“带着孩子们在祠堂夹墙后面,守着那些牌位。”他咳了口血,“庆林疯了,带着人在东山打游击,见了日本人就红着眼往上冲,拦都拦不住。”
范槐雪和陈浩英带着牺盟会的人送来了些吃的,是从地主家“借”的,还带着泥。张竹把吃的东西都分给了大家,自己一个劲说是不饿,说要省着给伤员吃。“游击队缺弹药,”她轻声说,“槐青哥说商号的地窖里还藏着些银元,能买二十条枪。”
那天后半夜,范庆玄、范庆浩、范庆隆在烧焦的祠堂里碰了头。范庆隆的药房被烧了,范槐秀两口子跟着游击队当卫生员,他自己带着几箱救命药躲在山洞里。“不能再等了,”范庆玄看着被踩碎的牌位,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我真后悔啊,圣母的谶言说的是真的,当时就应该坚持带大家回甘肃的,事到如今,晋中已经保不住了,咱必须回甘肃。”
范庆浩把那本烧了一半的账册揣进怀里:“我让槐青去联络庆林,告诉他带上游击队里能走的人一起走,洪洞县,那怕是东山也待不下去了。”范庆隆点头:“我去通知庆复他们,让牺盟会的会员分批撤,别惊动日本人。”
窗外的月光照进祠堂,落在范庆玄手里的青铜剑上,泛着冷光。他知道,离开洪洞的路会很难,日军的封锁线像铁网,路上的土匪像恶狼,可他更知道,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九天圣母的谶言还在耳边回响,“回陇”两个字像烙印,刻在他的心上。
“收拾妥当后就立即动身,”范庆玄站起身,把碎牌位一块块捡起来,用布包好,“带上能带走的,剩下的都烧了,不能给日本人留下半点东西。”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曾有大槐树的影子,如今只剩一片焦土。但他相信,只要范家人还在,只要那株玄木还在兰州等着,总有一天,他们能回到这片土地,重建家园,告慰那些死在日军屠刀下的冤魂。
夜风穿过祠堂的破窗,带着血腥味和焦糊味,像在呜咽。远处传来日军的歌声,难听又刺耳,却掩盖不住废墟下隐隐的心跳——那是洪洞百姓的心跳,是范家人的心跳,是永不屈服的中国人的心跳,在血与火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