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卢沟烽火(2/2)
范庆复和刘冬青的脚步就没停过。牺盟会的会员从三百人暴增至三千人,他们把学堂的教室改成了联络点,课桌上堆着募捐来的银元、药品和粮食,墙角的麻袋里装满了百姓们捐的棉衣,针脚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滚烫的心意。范槐雪和陈浩英带着学生们在街头演讲,姑娘站在高台上,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声音却亮得像铜铃:“同胞们!日本人占了咱的北平,又要抢咱的山西,咱能答应吗?”
“不能!”回应声浪差点掀翻雨棚。有个卖糖葫芦的老汉,把一天的收入全塞进了募捐箱;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把娘给她扎头发的银簪摘下来,踮着脚放进捐款袋;还有个瞎眼的卖唱老汉,摸索着把怀里的铜板一个个码进木箱,嘴里还哼着《松花江上》。
范庆隆的扶正药房成了最热闹的地方。药柜前挤满了人,有来买金疮药的扛枪战士,裤腿上还沾着血;有来求平安符的逃难妇人,怀里的婴儿饿得直哭;还有被抓壮丁的后生,偷偷跑来要些鸦片膏,说怕被炮弹炸断腿时扛不住疼。“槐秀,把那箱云南白药搬到地窖,”已经七十三岁的范庆隆一边给伤员把脉,一边指挥着侄女范槐秀和侄子范槐明给伤员包扎,“这是给前线留的,金贵着呢。”
范槐秀的白褂子上沾着血污,却动作麻利地给伤员清创、上药。三十四岁的她这些年跟范庆隆学医,已经深得范庆隆的真传,刚刚成家的她,在药馆已经能独当一面,尤其是处理枪伤,比城里的西医还利落。“庆隆伯,刚才牺盟会的人来说,日军离临汾只有八十里了。”她往药碾子里倒着黄连,碾子转得飞快,“五叔让咱把贵重药材都藏好。”
祠堂里的香燃得正旺,青烟缠绕着九天圣母的牌位,像条游弋的蛇。五十五岁的范庆玄用青铜剑轻轻拨开供桌上的尘埃,镜面映出他眼角的皱纹,比去年深了不少。“庆浩哥、庆林哥,你们你们过来一趟。”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范庆浩和范庆林刚跨进祠堂,就见供桌旁边摆着个大大的紫檀木箱,被红绸裹得严严实实。“玄木和这个黄符宝瓶必须送走,”范庆玄的指尖在木箱上停顿,“按圣母谶言,得用湟水浸润,兰州连城镇的庆歆那里最稳妥,她夫家祖上是那边土司的家兵,在湟水边有处老宅,地势偏,不易被战火波及。”
范庆林带着范槐肃三岁的儿子范恩洪,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呛得孩子往远处挪了挪:“让槐明他们几个年轻人去吧,这孩子跟庆隆哥学了些医术,还识路,前年跟着商队还去过兰州送药材,走的就是晋陕甘古道。”范庆浩点头:“再让狗宝跟着,他常年跑商,手里有家伙,路上能应付兵匪。槐礼也该历练历练,让他跟着搭把手。”
当晩三更,月色如霜。范槐明背着药箱,宋狗宝腰别短刀,范槐礼提着马灯,带着四个精壮伙计,驾着两辆马车悄悄出了北门。装玄木的箱子和那个黄符封口的宝瓶被藏在三层棉絮中间,上面堆着些当归、黄芪做掩护,看着就像普通的药材商队。宋狗宝走在最前面,他在绥远跑商时练出双夜眼,能在黑夜里看清三丈外的石头;范槐明背着的药箱底层藏着范庆隆配的迷药,遇着劫匪能派上用场;范槐礼手里的马灯罩着层蓝布,灯光暗得像颗星,怕引来敌机。
他们走后的第五天,日军的飞机轰炸了临汾。洪洞县城的防空警报刚响,范庆复就带着牺盟会会员往城墙根的防空洞跑,刘冬青抱着捆传单,范槐雪搀扶着位小脚老太太,陈浩英则背着个受伤的八路军战士,动作麻利得不像个教书先生。
范庆浩的商号被流弹击穿了屋顶,碎瓦砸在算盘上,算珠滚落一地。他指挥伙计们把布匹往地窖里搬,范槐青的妻子张竹带着儿子,正把最后一摞棉衣塞进马车:“爹,张记茶行的人说要往西安撤,问咱走不走。”
范庆浩望着远处的纺织厂,那里的烟囱还在冒烟,范庆林正和范槐肃把织机往地窖里推。“告诉他们,咱范家的商号在洪洞开了十几年,根扎在这儿了。”他弯腰捡起颗算珠,在掌心擦了擦,“八路军的兵工厂还等着帆布,咱不能走。”
暮色四合时,牺盟会的会员们举着灯笼涌上街头,“抗日救国”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像片燃烧的海。范庆复站在城隍庙的高台上,望着这片涌动的灯火,突然想起十年前在太原游行的日子,那时的热血与如今的坚定,在心里交织成股滚烫的流。刘冬青递给他块窝头,是张竹特意送来的,还热乎着:“庆复,明天八路军总部的人要路过洪洞,朱德将军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纺织厂能为八路军提供长期的布料。”
范庆复咬了口窝头,粗粮的麦香混着咸菜的咸,在舌尖漫开。他望着远处的汾河,河水在夜色里泛着微光,像条银色的带子。“就等朱将军了,我相信庆浩哥和庆林哥也跟普通洪洞的百姓一样,等着子弟兵打胜仗,等着把日本人赶出去,等着能安安稳稳地种棉花、织土布。”
祠堂里的长明灯还在亮着,映着有些空荡荡的供桌。范庆玄对着九天圣母的牌位深深一拜,神龛上的铜镜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知道,玄木和宝瓶虽已送走,但范家人的根还扎在洪洞的土里,像那棵历经雷劫的古槐,哪怕只剩枯柴,也能在春风里抽出新枝。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湟水岸边,范庆歆正站在祖传的老宅前,望着蜿蜒的山道,等着那辆载着家族传承与抗日希望的独轮车,早日碾过尘土,抵达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