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微笑的瞬间(2/2)

咚!哐!咔嚓!

挖掘的巨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每一次撞击都像砸在温昙的心上。她甚至能感觉到头顶覆盖的冰层和雪块在震动!

突然!

“哗啦——!!!”

一大块覆盖在上方的冰雪和冻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掀开!刺眼的光线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让温昙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这个狭小的空间,带来新鲜的、冰冷的空气,也带来了浓重的血腥味。

她颤抖着,艰难地睁开被光线刺痛的眼睛。

逆着刺目的光,一个高大的身影跪伏在刚被强行撕开的缺口边缘。

是陆弦。

他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昂贵的冲锋衣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露出里面的抓绒内胆,沾满了污泥和暗红色的血渍。脸上布满擦伤,颧骨处一片青紫,额头上更是有一道明显的伤口,鲜血混合着融化的雪水,正沿着他的鬓角蜿蜒流下,在下巴处凝结成暗红的冰珠。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手——没有戴手套!裸露的手指和手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被冻得青紫发黑,指甲外翻,血肉模糊,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落在身下的雪地上,洇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花。他用来挖掘的,根本不是什么工具,就是这双血肉模糊的手!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像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嘶哑的哮鸣,喷出的白雾浓重得化不开。汗水、血水、泥水混合着,从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不断滴落。他死死地盯着被困在冰隙里的温昙,那双总是冰冷幽深的眼睛,此刻却像燃烧着两团疯狂跳动的火焰,里面翻涌着一种温昙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他自身也焚毁的惊惧和……失而复得的狂乱。

“温昙……”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砂纸在粗粝的岩石上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灼热的、颤抖的气息,“看着我!别闭眼!撑住…撑住……”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嘶吼着,一边不顾一切地继续用手去扒开压住温昙左腿的那块坚硬冰岩。血淋淋的手指抠进冰冷的缝隙,用力到骨节暴突,青筋虬结,伤口撕裂,更多的鲜血涌出,染红了白色的冰面。

剧痛和寒冷让温昙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视野边缘发黑。陆弦那张被血污和恐惧扭曲的脸,在刺目的光线下晃动。

“……昙花……”她似乎听到他破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执念,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上,像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种,“……撑住…昙花开得好好的…你看见了吗?开得好好的……”

昙花?

温昙的意识彻底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只记得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那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嘶哑低语,一遍遍重复着“昙花”,像一句绝望的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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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冰冷,锐利,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是医院特有的、宣告着伤痛和虚弱的气息。

温昙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白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单调的白色天花板,悬挂着的点滴瓶,透明的药液正一滴滴缓慢地流入她手背的静脉。身体像是被重型卡车碾过,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尤其是左腿,被厚厚的石膏固定着,传来一阵阵钝痛。

“温导!您醒了!”小周惊喜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太好了!吓死我们了!您感觉怎么样?腿还疼得厉害吗?”

温昙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摇了摇头。记忆的碎片如同退潮后沙滩上的贝壳,凌乱地浮现:冰湖的苍茫、雪崩的恐怖咆哮、被掩埋的窒息冰冷、陆弦那双血肉模糊的手、他滚烫的嘶吼、还有那句反复念叨的“昙花”……

“陆弦呢?”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小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陆…陆老师他…在隔壁病房处理伤口呢。您别担心,他…他没事。” “没事”两个字说得毫无底气。

“他的伤……”温昙追问,脑海中那双惨不忍睹的手挥之不去。

“呃…手上伤得比较重,冻伤加撕裂伤,医生在处理了,还有额头也缝了几针……”小周含糊地说着,显然想避重就轻,“温导,您先别想这些,好好休息!医生说您左腿胫骨骨裂,万幸没移位,打上石膏固定,好好养着就行。就是有点轻微失温和缺氧,需要观察……”

温昙沉默地点点头,目光转向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墨蓝色的天幕上挂着几颗疏朗的寒星。西迦雪山的方向一片漆黑。劫后余生,身体上的疼痛是真实的,但心头却沉甸甸地压着更重的东西。陆弦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和他最后那句关于“昙花”的呓语,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意识里。

五年前,也是因为那盆昙花。

那个夏夜,陆家老宅的花园里,月光如水,昙花即将绽放。她端着相机,满心期待地守在那盆名贵的“月下美人”旁,准备记录下它刹那芳华。陆弦的哥哥陆铮,那个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男人,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带着一身酒气。

“小昙花,拍我呢?还是拍花?”他轻佻地笑着,脚步有些虚浮,高大的身体有意无意地朝她压过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压迫感。

温昙厌恶地皱眉后退:“陆铮哥,你喝多了。”她只想离他远点。

“躲什么?”陆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另一只手竟顺势揽向她的腰,醉醺醺的气息喷在她耳边,“我弟弟那个书呆子有什么好?嗯?跟哥……”

温昙又惊又怒,奋力挣扎:“放开我!”慌乱中,她猛地抬起手肘想撞开他。陆铮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而温昙被他拽着,也重心不稳地向前扑倒!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温昙眼角的余光瞥见玻璃花房的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僵立在那里。

是陆弦。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里精心挑选的、准备送给她搭配今晚昙花的小夜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灯光熄灭的刹那,温昙看清了他眼中的光芒——那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爱意,在瞬间被碾碎,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冰冷的、被彻底背叛的绝望。

从陆弦那个角度看过来,她和陆铮摔倒的姿势,她的手臂搭在陆铮肩上,陆铮的手似乎还搂着她的腰……像极了一个缠绵悱恻、难舍难分的拥抱,甚至……吻。

时间仿佛凝固了。

陆弦的眼神彻底暗了下去,像燃尽的死灰。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温昙慌忙推开压在她身上的陆铮,急切地想要解释:“陆弦!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喝多了,我……”

“温昙。”陆弦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打断了她的话。他走到那盆含苞待放的昙花前,停下脚步。月光下,昙花洁白的花瓣微微颤抖,即将迎来它一生唯一的一次盛放。

他低头看着那盆花,看了很久。然后,毫无预兆地,猛地抬起脚!

“砰——哗啦!!!”

巨大的玻璃花房一角,应声碎裂!晶莹的碎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那盆珍贵的昙花首当其冲,花盆被飞溅的玻璃砸得粉碎,泥土和洁白脆弱的花苞散落一地,瞬间被狼藉的碎片掩埋。

温昙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扑过去想护住那盆花,却被陆铮死死拉住。

陆弦收回脚,仿佛刚才只是踢开了一块碍眼的石头。他慢慢转过身,眼神空洞地扫过温昙惊惶的脸,最后落在她沾了泥土和碎叶的手上。他抬起自己的左手,刚才踢碎玻璃时,一块锋利的碎片深深划开了他的虎口,鲜血正顺着指缝蜿蜒流下,一滴,一滴,落在狼藉的地板上,如同凋零的花瓣。

“温昙,”他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温昙的心脏,“你真让我恶心。”

说完,他再没看她一眼,踩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和夭折的昙花苞,转身决绝地离开了。月光下,他指缝间淌下的血,在身后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暗红的痕迹。

回忆如同冰冷的潮水,将病床上的温昙淹没。她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洁白的被单。五年了,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玻璃碎裂的巨响,陆弦冰冷刺骨的话语,还有他指间滴落的鲜血,都如同梦魇,从未真正远离。

“温导?温导?”小周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冰冷的回忆中拉回,“您…您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昙睁开眼,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得厉害。

“对了,”小周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沾着点点暗红血渍的手机,屏幕边缘也有裂痕,“这是…陆老师的手机。当时他抱着您上救护车,手抖得厉害,手机掉在车厢里了。后来他忙着处理伤口,我…我就先收着了。您看…”小周有些犹豫,把手机递到温昙面前,屏幕是锁定的,但锁屏界面显示着一条未关闭的搜索记录,异常刺眼:

【昙花枯萎了还能活吗?】

搜索时间,赫然显示为温昙被从雪堆里救出后,救护车疾驰下山的那段路上。

温昙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行搜索记录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昙花……

他徒手挖开冰雪,血肉模糊,嘶吼着让她撑住,反复念叨着“昙花开得好好的”……原来不是呓语,不是幻觉。在以为她濒临死亡的时刻,在他自己也可能重伤甚至葬身雪崩的绝境里,他疯狂搜索的,竟然是这个?

五年了。那盆被玻璃碎片掩埋、早已化为尘泥的昙花,从未在他心里真正枯萎吗?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五年累积的冰冷隔阂,露出底下深埋的、她以为早已死去的真相。巨大的冲击让她无法思考,只能怔怔地看着那个染血的手机屏幕,看着那行卑微又绝望的搜索记录,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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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气温回升了一些,但录音棚厚重的隔音门推开时,依旧有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昂贵设备金属气息的空调风扑面而来。

温昙坐在轮椅上,左腿的石膏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笨重。小周推着她,尽量放轻动作。她是来接洽后续纪录片补拍事宜的,陆弦的经纪人陈锋在里面沟通。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音乐声。

是《荒原》。

陆弦标志性的嗓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伤痛,透过顶级音响设备流淌出来,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低语:

“……你微笑的瞬间,

心绪像断了弦……”

温昙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这首歌爆红网络时,她正在西迦雪山准备拍摄,只匆匆扫过一眼歌词,那句“拥抱是荒原中的昙花一现”像毒刺般扎进心里,让她不敢深究。此刻,完整的旋律和歌词在这样私密的空间里响起,冲击力完全不同。

“拥抱是荒原中的昙花一现,

如果心下雪,

沦陷……”

歌声里那种孤绝的、被整个世界遗弃的荒凉感,几乎要冲破玻璃,将人吞噬。温昙感到呼吸有些不畅,仿佛又回到了西迦雪山被冰雪掩埋的窒息时刻。

“……流完泪看光划过夜。”

最后一句唱完,录音棚里陷入一片沉寂。隔音玻璃内,陆弦戴着监听耳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面前的控制台亮着幽蓝的光。制作人老k,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对着麦克风,声音通过监听系统清晰地传出来,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和疲惫:

“陆弦,这句‘流完泪看光划过夜’……你情绪还是太满了。我知道这首歌对你意义特殊,但太满的痛,有时候反而失去了力量。收一点,试着……试着让它过去,行吗?再来一遍。”

陆弦没有动。他依旧低着头,肩膀的线条绷得死紧,像一张拉满到极限的弓。录音棚内死寂一片,只有设备指示灯在幽暗中无声闪烁。

突然,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控制台边缘!

“砰!”一声闷响,连隔音玻璃都微微震动了一下。

“过去?!”陆弦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压抑的火山终于爆发,带着焚毁一切的痛苦和愤怒,“怎么过去?!老k,你告诉我怎么过去?!”

他像是困兽般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了两步,猛地停下,双手撑在控制台上,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他背对着玻璃,但温昙能看到他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那些刚结痂不久的伤口再次崩裂,渗出刺目的红。

“五年!我他妈像个傻子一样恨了五年!恨她背叛!恨她虚伪!恨她毁了一切!”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崩溃般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结果呢?结果是我瞎了!是我蠢!是我亲手把我这辈子唯一的光推进了深渊!是我!!”

温昙的心跳骤然停止,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轮椅扶手,指尖深深陷进海绵里。

录音棚里,陆弦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老k,那眼神里的痛苦和绝望几乎要溢出来:“你知道吗?在雪山上,看着她被埋在那里,那么冷,那么安静……我以为她死了!老k!我以为她死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瞬间哽住,带着浓重的哭腔,“我他妈当时就想,要是她活不过来,我就在那雪堆旁边挖个坑,把自己也埋了算了!”

老k被他激烈的反应震住了,一时说不出话。

陆弦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回控制台,双手痛苦地插入自己凌乱的头发里,声音低了下去,破碎得不成句子:“……我恨了她五年……到头来…是我欠她的……是我活该……”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巨大的痛苦中茫然无措。录音棚里只剩下他压抑的、沉重的喘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老k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然后对着麦克风,声音低沉而清晰,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尘封五年的锈锁:

“陆弦,有件事……压在我心里很久了。当年陆铮出事前……找过我一次。”

陆弦的身体猛地一僵,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老k的声音沉重而缓慢,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他喝得烂醉,又哭又笑……他说他混蛋,说他嫉妒你,嫉妒你什么都比他好,连喜欢的女孩都……他那天晚上,是故意借着酒劲去堵温昙的……他说他就想让你难受,让你误会……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更没想到……你会那么决绝地离开家,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真相如同无形的巨锤,轰然砸落!

陆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他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身体晃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隔音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极致的震惊、崩塌的信念、被愚弄的愤怒、灭顶的悔恨……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绝望和痛苦。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沿着墙壁滑坐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死死抱住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隔音玻璃外,温昙早已泪流满面。五年来的委屈、误解、伤痛,在这一刻被这迟来的真相冲刷着,百味杂陈。她看着那个蜷缩在墙角、被悔恨彻底击垮的身影,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痛得无法呼吸。

老k沉重地叹息一声,摘下耳机,默默地退出了录音棚,将空间留给了那个被命运戏弄、此刻正在地狱中煎熬的灵魂。

沉重的隔音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令人心碎的呜咽。

温昙坐在轮椅上,泪水无声地淌过脸颊。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直到双腿因为久坐而传来阵阵麻木感,才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轻轻拍了拍小周推着轮椅的手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

“小周,帮我个忙。”

“温导?”小周红着眼眶,不解地看着她。

“去我家,”温昙报出一个地址,目光坚定地看向录音棚紧闭的门,“把我阳台上的那盆昙花……搬过来。现在就去。”

小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用力点点头:“好!我马上去!”他转身快步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走廊里只剩下温昙一人,还有隔音门内隐约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悲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她静静地等待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冰冷的金属扶手,掌心一片濡湿。

不知过了多久,隔音门内侧的把手,猛地向下转动!

门被从里面用力拉开!

陆弦冲了出来。

他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得骇人,额角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激动而显得更加狰狞。那身昂贵的休闲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整个人透着一股被彻底摧毁后的颓败和疯狂。他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和绝望,跌跌撞撞地冲出门,眼神狂乱地扫视着空荡荡的走廊,似乎在寻找什么救赎,又似乎只是盲目地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他的脚步,在冲到温昙轮椅前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刹住。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凝固。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温昙抬起头,迎上他惊愕、狂乱、痛苦到极点的目光。

她怀里,稳稳地抱着一盆植物。

深褐色的陶盆,质朴无华。盆中,一株枝叶青翠的昙花安静地舒展着。几片厚实饱满的叶片间,一支修长的花茎傲然挺立。花茎顶端,一个洁白如玉、饱满圆润的花苞,正微微低垂着,在走廊顶灯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散发出一种内敛而圣洁的光晕,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静谧与期待。花苞紧闭,却已能让人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惊人生命力。

五年了。

这株从当年那场灾难的碎片中被她小心翼翼救下、重新扦插培育的昙花,从未真正死去。它在她的阳台上,在时光的流逝中,沉默地积蓄着力量,等待着。

而此刻,它就在温昙的怀里,在陆弦被悔恨彻底撕裂的眼前,静静绽放着新生的希望。

陆弦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洁白的花苞,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灭顶的悔恨、被巨大痛苦碾碎后的茫然……最终,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凝固在那一点圣洁的白上。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嘴唇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高大的身体晃了晃,像是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过于沉重的冲击,双膝一软,竟直直地朝着那盆昙花,朝着轮椅上的温昙,轰然跪了下去。

膝盖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而空洞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久久回荡。

他仰着头,泪水和血污混合着,在脸上肆意纵横。那双曾经冰冷、充满恨意,后来燃烧着疯狂,此刻只剩下无尽痛苦和卑微哀求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地锁着温昙怀里的花苞,锁着她同样布满泪痕的脸。

走廊顶灯的光线,透过他颤抖的睫毛,在眼底投下破碎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