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在黑暗中唱歌(2/2)

然而,那歌声却像一种奇异的魔法,在这座白色的孤岛上悄然蔓延。

苏奶奶的房间里,那纸张折叠的沙沙声,变得前所未有的轻快和规律。她折叠的东西也越来越多,除了纸鹤和小船,还有小小的花篮、带翅膀的心。有一次,林晚替她换药时,惊讶地发现老太太床头柜的玻璃罐旁边,多了一只用彩色糖纸精心折成的、歪歪扭扭的夜莺。苏奶奶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孩童的、满足的光彩。当林晚夸赞那只夜莺时,她咧开没牙的嘴,无声地笑了笑,用手指了指隔壁的方向。

变化同样发生在老张身上。他那间总是弥漫着无形硝烟的病房,突然变得安静了许多。那震天的咆哮声消失了,摔东西的闷响也绝迹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坐在轮椅上,停在窗边,望着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色。他依旧紧锁着眉头,脸上的沟壑刻着深深的阴郁,但那种择人而噬的暴戾之气,似乎被什么东西悄然抽走了。护工们惊讶地发现,给他送饭换药时,虽然依旧得不到好脸色,但至少不会招来劈头盖脸的怒骂了。他甚至会极其生硬地、含糊不清地咕哝一句:“……放那儿吧。”

一天下午,林晚推着陈默的轮椅,去楼下那个小小的、种着几棵冬青树的花园“放风”。深冬的风很冷,刮在脸上生疼。陈默裹着厚厚的毯子,依旧觉得寒意刺骨。他垂着头,看着轮椅碾过枯萎的草地。

“喂!” 一个粗嘎、生硬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陈默微微一震,缓缓地转过头。

是老张。他也坐在轮椅上,由护工推着。那条空荡荡的裤管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他脸色依旧阴沉,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像刀子一样锐利地钉在陈默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似乎很不习惯主动开口,嘴唇紧抿着,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

陈默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带着惯常的麻木。

老张似乎被这平静的目光激怒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被一种更深的窘迫攫住了。他猛地移开视线,不再看陈默,而是极其别扭地、用仅存的那只完好的手,在轮椅扶手旁边的杂物袋里粗暴地摸索着。他掏了半天,动作粗鲁得几乎要把袋子扯破,终于摸出了一样东西。

他看也没看,手臂极其僵硬地一伸,把那东西几乎是用“砸”的方式,丢在了陈默盖着毯子的腿上。动作粗鲁,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凶狠。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锡箔纸精心折叠成的星星。棱角分明,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冷硬的光泽。

做完这一切,老张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艰巨又令他无比羞耻的任务,立刻别过脸去,对着推他的护工恶声恶气地低吼:“看什么看!走啊!回去!” 声音依旧沙哑刺耳,却少了以往那种毁灭性的力量,更像是一种虚张声势的掩饰。

护工连忙推着他,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

陈默低下头,看着自己腿上那枚小小的锡箔星星。它静静地躺在灰色的毛毯上,冰冷,坚硬,棱角硌着他的腿,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温度。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凉的棱角。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尖,一遍又一遍,极其缓慢地描摹着那颗星星冰冷的轮廓。深冬凛冽的寒风卷过枯枝,发出尖锐的呼啸,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林晚站在他轮椅后面,默默地看着他低垂的后颈,看着他瘦削肩膀上单薄的病号服被风吹得紧贴在嶙峋的骨头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轻轻地将滑落的毛毯角,重新掖紧。

日子在沙哑的歌声与无声的馈赠中悄然滑过,日历翻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从下午开始,天空就阴沉得如同泼墨,铅灰色的云层厚重地压在城市上空,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天气预报里反复播报着即将到来的强降雪和寒潮预警,提醒市民减少外出。

到了傍晚,第一片雪花终于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起初是零星的、试探性的,很快,便如同扯碎的棉絮,纷纷扬扬,铺天盖地。风也骤然变得狂野起来,卷着密集的雪片,狠狠抽打在病房的玻璃窗上,发出密集而急促的“噼啪”声,仿佛无数细小的冰粒在疯狂叩击。窗外,整个世界迅速被一片狂暴的、旋转的白色所吞噬,道路、树木、远处的楼房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呼啸的风雪主宰一切。

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那份因恶劣天气和特殊节日而弥漫开的、更加沉重的孤寂感。探视的家属们被风雪阻隔在归途或家中,电话线路也因为天气原因变得时断时续。往年在节日里总会有的、院方组织的一点小活动或慰问,今年也彻底取消了。整层楼笼罩在一片比往日更加深沉的寂静里,只有窗外风雪的咆哮声,像是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护士站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林晚接起,眉头越皱越紧。“……对,路彻底封了……救护车也过不来……是的,只能等雪停……”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忧虑。

陈默躺在床上,听着风声,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只言片语,听着走廊里比平时更加压抑的安静。腹腔深处那熟悉的、如同毒蛇啃噬般的剧痛,似乎也因为这恶劣的天气和节日的氛围,变得格外凶猛起来。他蜷缩着身体,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他紧闭着眼,试图对抗那席卷全身的痛苦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巨大的虚无感。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林晚走了进来,她手里没有推药车,只是端着一杯温水,脸上带着一种竭力维持的、却掩不住疲惫和焦虑的平静。

“陈先生,” 她走到床边,声音放得很轻,试图穿透窗外风雪的喧嚣,“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再加点止痛药?” 她看着陈默苍白的脸和紧锁的眉头,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聚焦在林晚脸上。他看到了她眼底的忧虑,看到了窗外那片狂暴的、仿佛要将世界彻底吞噬的白色。一股强烈的、混杂着窒息感、痛苦和某种深重遗憾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林晚连忙把水杯凑到他唇边:“喝点水,慢慢说,别急。”

陈默就着她的手,勉强咽了一小口水。冰凉的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缓解,却压不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力量:

“晚……晚……护士……” 他艰难地喘息着,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唱……歌……一起……唱……”

林晚愣住了。她端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一时没明白陈默的意思。“唱歌?陈先生,您是说……?”

“《平安……夜》……” 陈默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眼神却死死地盯着林晚,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像是即将燃尽的灰烬里最后爆出的火星,“……叫……叫……大家……一起……唱……”

林晚终于明白了。她看着陈默因为急切和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簇微弱却疯狂跳跃的火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窗外是吞噬一切的风雪,病房里是沉疴难起的病人,这个提议听起来是如此的不合时宜,如此的……荒诞。

“陈先生,外面风雪太大了,大家……” 她试图委婉地解释,声音里带着犹豫。

“唱!” 陈默猛地打断她,那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甚至破音成了刺耳的锐响。伴随着这声嘶喊,一股温热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无法抑制地侧过头,“噗”地一声,一小口暗红色的血沫,赫然喷溅在雪白的枕套上,像绽开了一朵绝望而凄厉的花。

“陈先生!” 林晚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她慌忙放下水杯,手忙脚乱地去找纸巾,想去擦拭他嘴角的血迹。

陈默却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只手枯瘦如柴,冰冷得吓人,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力量。他死死抓着林晚,阻止了她的动作,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对死亡的畏惧,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恳求。

“……唱……!” 他又一次嘶吼出来,声音因为咳血而更加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甜,“……求你……叫……大家……唱……”

鲜血沿着他的嘴角蜿蜒流下,滴落在洁白的枕头上,触目惊心。他抓着林晚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整个人因为剧痛和情绪的极度激荡而濒临崩溃的边缘,但那眼神里的火焰,却灼热得烫人。

林晚看着枕上的血,看着他那双燃烧的眼睛,感受着手腕上那冰冷而绝望的力道,所有理智的劝阻都堵在了喉咙里。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灼热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用力地、狠狠地点了下头,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好……好!唱!我们唱!”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到病房门口,猛地拉开了房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灯光和窗外风雪的咆哮。林晚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空旷而压抑的走廊,对着那一扇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所有希望的病房门,大声呼喊起来,声音因为激动和泪水而颤抖、嘶哑:

“大家!能听到吗?陈默先生……想和大家一起……一起唱首歌!唱《平安夜》!今天是平安夜!我们一起唱!好不好?!”

她的喊声在风雪声中显得那么微弱,那么徒劳,像投入怒海的一粒石子。喊完,她自己也愣住了,仿佛被自己这疯狂的举动吓到。她靠在门框上,剧烈地喘息着,等待着。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声雪声。她几乎要绝望了。

几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

“吱呀——”

第一声门轴转动的轻响,微弱却清晰地传来。是苏奶奶的房门。门开了一道缝,老太太那张瘦得脱了形的脸出现在门后,浑浊的眼睛努力地望向林晚和陈默病房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紧接着,“吱呀——”“吱呀——” 第二声,第三声……一扇,两扇,三扇……走廊两侧,几乎所有紧闭的病房门,都缓缓地、迟疑地打开了。门缝里,探出一张张苍白、憔悴、写满病痛的脸。有被家人搀扶着的,有自己扶着门框勉强站立的,有坐在轮椅上的……老张也在其中,他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到了门口,脸色依旧阴沉,眉头紧锁,但眼神却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陈默病房的方向,那只完好的手紧紧抓着轮椅扶手,指节同样泛白。

没有人说话。所有的目光,都穿过走廊惨白的灯光,穿过窗外肆虐的风雪声,无声地汇聚到林晚身上,汇聚到她身后那扇敞开的、属于陈默的病房门内。

林晚的眼泪瞬间决堤。她猛地转过身,冲回陈默床边。

陈默已经挣扎着,在林晚的帮助下,极其艰难地半坐了起来。他背靠着摇高的床头,身体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散架,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拉风箱般的杂音。嘴角残留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褐色的痕迹。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簇在狂风中摇曳却不肯熄灭的烛火,死死地盯着门口,盯着走廊里那些无声汇聚的身影。

林晚在他身边坐下,紧紧握住了他那只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力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哽咽的嗓音,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地,唱出了第一个音节:

“平——安——夜——,圣——善——夜——”

她的声音并不完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甚至有些跑调。但这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第一颗石子。

就在林晚的声音落下的瞬间,一个更加沙哑、更加破碎、几乎不成调的声音,从陈默剧烈起伏的胸腔里,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挣扎了出来。他用尽残存的所有生命力,跟随着林晚的旋律,每一个音符都像在刀尖上滚过,带着血沫的腥甜和撕裂的痛楚:

“万——暗——中——,光——华——射——……”

这嘶哑的、垂死挣扎般的歌声,如同一个信号,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走廊里死寂的壁垒。

苏奶奶的房间里,第一个响起了回应。那是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如同呓语般的气声,断断续续地附和着:“……照着……圣母……也照着……圣婴……” 声音轻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

紧接着,另一个病房里,一个虚弱的女声加入了进来,声音同样不高,带着浓重的病气:“……多……么……慈祥……也……多么……天真……” 虽然跑调,却异常认真。

然后,是第三个声音,一个苍老的男声,低沉而缓慢:“……静……享……天……赐……安……眠……” 像是在虔诚地祷告。

像是星星之火被点燃,更多的声音,怯生生地、犹豫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从各个打开的房门里飘了出来。它们有的高,有的低,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跑调跑得厉害,有的几乎只剩下气息……这些声音是如此的不同,如此的破碎,却又如此执着地汇聚在一起,笨拙地、努力地跟随着那最初的、引领着他们的、沙哑而破碎的旋律。

“……静……享……天……赐……安……眠……”

老张坐在轮椅上,嘴唇死死地抿成一条线,脸上的肌肉因为某种激烈的情绪而抽搐着。他几次想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他焦躁地用仅存的那只手,重重地捶打着自己的大腿。旁边的护工担忧地看着他。就在歌声快要进行到下一句时,老张猛地吸了一口气,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个极其嘶哑、极其难听、甚至完全不在调上的音符:

“……安……眠……!”

他吼出这两个字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轮椅背上,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涨红。但他那双一直紧盯着陈默病房方向的眼睛,却死死地睁着,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挣扎,有释然,还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伤。

歌声在继续。沙哑的、破碎的、跑调的、微弱的……无数个不完美的声音,在风雪呼啸的走廊里,艰难地汇聚、融合,执着地重复着那简单的旋律。它们彼此应和,彼此支撑,形成了一股奇异的、虽然微弱却坚韧无比的力量。

陈默靠在床头,身体因为剧痛和极度的消耗而剧烈颤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依旧在唱,用那早已油尽灯枯的嗓子,挤出最后一丝气息,跟随着那由他点燃、此刻又环绕着他的合唱。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护士站方向。

林晚正一手紧紧握着他的手,一手抹着不断涌出的泪水,忘情地跟着大家唱着。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护士站里那排连接着各个病房的生命体征监护仪屏幕。

她的歌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急剧收缩。

屏幕上,那些原本各自以不同频率、不同幅度跳跃着的、代表着生命的心跳曲线(ecg波形),在某一刻,在《平安夜》那舒缓而圣洁的旋律中,竟然极其短暂地、无比清晰地——同步了!

无数根绿色的线条,在那一刻,不再是杂乱无章的个体。它们神奇地、不可思议地,跳动着相同的节奏,起伏着相同的高度,如同被一支无形的、至高无上的指挥棒精准地引导着,在冰冷的屏幕上,共同谱写出了一段短暂而完美的、生命的五线谱!

那同步的律动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便又随着歌声的起伏而回归各自的轨迹。但这惊鸿一瞥的奇迹,却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林晚所有的认知。她呆呆地看着屏幕,又猛地看向身边依旧在拼命歌唱的陈默,看向走廊里那些沉浸在歌声中的、或闭眼或流泪的脸庞。巨大的震撼和一种近乎神性的感动,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汹涌地奔流而下。

窗外的风雪,似乎在这一刻也减弱了几分。那狂暴的呼啸声,仿佛被病房走廊里这微弱却坚韧的合唱所穿透、所抚慰。冰冷的雪花扑打在玻璃上,凝结成晶莹的冰花,在灯光下折射出奇异而圣洁的光芒。

歌声在风雪中回荡,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静享……天赐……安眠……”

当最后一个音节,在无数个疲惫而满足的叹息中缓缓消散,走廊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神圣的宁静。比之前的死寂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温暖和安宁。病人们依旧站在各自的门口,没有人立刻回房。他们相互望着,脸上带着泪痕,也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平静的微笑。苏奶奶靠在门框上,浑浊的眼睛望着陈默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只用红色糖纸新折的小鸟。老张靠在轮椅里,闭上了眼睛,胸口微微起伏,紧锁的眉头竟也奇异地舒展了一些。

林晚依旧紧紧握着陈默的手,感受着他掌心那令人心碎的冰冷和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脉搏。她低头看着他。

陈默依旧半靠在床头,头微微歪向一侧。他的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褐色,衬得他的脸色像雪一样苍白透明。他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极其悠长,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仿佛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生命之火,都在刚才那场倾尽全力的歌唱中,彻底燃尽了。只有那被林晚紧握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感知地,在她掌心轻轻蜷缩了一下,像一片羽毛最后的颤动。

林晚的泪水无声地滚落,滴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她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

窗外,狂风暴雪的势头,竟在不知不觉间减弱了。密集的雪片变得稀疏,风也不再那么凄厉地嘶吼。厚重的云层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一缕极淡、极微弱的月光,竟然奇迹般地穿透了铅灰色的天幕和稀疏的雪幕,温柔地洒落下来,静静地流淌在陈默苍白而平静的睡颜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朦胧、圣洁而冰冷的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