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玫瑰有刺,偏折不止(2/2)

那晚我睡得不踏实,断断续续地做梦。梦里反反复复都是他站在门外数数的背影,孤独,又执拗。

日子依旧过着。我的情绪依旧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我还是会说反话,还是会在情绪上头时口不择言。但他始终践行着他的“策略”。

我说“你别管我”,他会默不作声地把我乱扔的衣服叠好收进衣柜。

我说“烦死了”,他会把我想吃又嫌麻烦不肯做的糖醋排骨端上桌。

我说“你走开”,他会站在原地,或者真的暂时离开我的视线,但绝不会超过他心里那个“安全距离”,并且总在我即将被恐慌淹没前,重新出现,用他的方式告诉我,他还在。

有一次,吵得特别凶。为什么事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当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把所有能想到的伤人的话都扔了出去,甚至失控地用手推搡他,让他“滚,永远别回来”。他一步步退到门口,依旧开始倒数。

“十。”

“九。”

我捂着耳朵尖叫:“别数了!江临我讨厌你这样!你滚啊!”

“八。”

“七。”

他的声音穿过我指缝的屏障,固执地钻进大脑。

我冲过去,用力推他,想把他彻底推出我的世界,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什么。他顺着我的力道后退,后背撞在走廊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但他数数的声音甚至没有停顿一下。

“六。”

“五。”

我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的力气都被卸去,只剩下无力的绝望和对自己深深的厌恶。我瘫坐在地上,把自己蜷缩起来,哭得不能自已。

他数到“一”,走进来,没有立刻抱我。他只是蹲下来,平视着我,然后用指腹一点点擦掉我满脸的眼泪和鼻涕,动作轻柔得像个易碎品。

“推够了?”他问,声音有些哑。

我哭得打嗝,说不出话。

他这才伸出手,把我从冰冷的地板上捞起来,紧紧嵌进怀里。那个拥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紧得我几乎要窒息,骨骼都发出细微的响动。但我却从中汲取到了一种近乎疼痛的安全感。

“推一次,抱一次。”他在我耳边重复,气息灼热,“温黎,你反复推,我就反复抱紧。我爱你,有刺我也抱紧你。”

我在他怀里颤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我那些张牙舞爪的刺,可能真的扎疼他了。而我,对此无能为力。我好像控制不住自己身体里那头名叫“坏脾气”的野兽。

这种无力感,在发现那张纸时,达到了顶峰。

那是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他接到公司电话,临时需要去处理一个紧急事务。他走得很匆忙,连书房电脑都没来得及关。

我进去想帮他关电脑,视线却不经意扫过书桌最底下那个带锁的抽屉。抽屉居然虚掩着一条缝,可能是他刚才匆忙找东西忘了锁。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过去。

抽屉里很整齐,放着一些重要的文件、证件。而最上面,是一个牛皮纸文件袋,看起来与其他东西格格不入。我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攫住了我。

我伸出手,拿出了那个文件袋。很轻,里面似乎只有薄薄几张纸。

打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张医院的诊断报告。

患者姓名:温黎。

诊断结果栏,冰冷的黑色宋体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我的瞳孔——**持续性情绪障碍,伴随冲动控制缺陷。**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注释:**预后不佳,需长期药物控制及心理干预,有较高自毁风险。**

日期,是两年半前。

两年半前……那正是我们刚同居不久,我情绪问题开始频繁发作,两人摩擦最多的时候。

报告下面,还有几张手写的记录纸。是他的笔迹,记录着我每次情绪剧烈波动的时间、诱因(如果他推测得出的话)、持续时间,以及……他采取的应对方式和效果。在“应对方式”那一栏,频繁出现着一行字:**“反向操作,给予稳定物理锚点及安全感信号(拥抱\/数秒)”。**

最后附着一行小字,笔迹深刻,几乎力透纸背:

**“她的‘滚’是‘别走’。她的刺,下面是求救。”**

我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原来不是他脾气好到没有底线。原来不是他天生就懂得如何包容一个我这样的病人。

他所有的“软”,所有的“反向操作”,所有固执的拥抱和从不中断的倒数,都不是什么情侣间心有灵犀的默契,也不是什么他爱得更为卑微迁就。

那是治疗方案。

是针对一个“预后不佳”、“有较高自毁风险”的病人的,精准、冷静、甚至带着记录和分析的……治疗方案。

我爱的人,在我每一次因为病痛而失控,用最恶毒的语言驱赶他、伤害他时,不是在承受爱人的反复无常,而是在冷静地执行着他的“救援计划”。

那扇门,隔开的不再是一个赌气的男人和一个懊悔的女人。

那是一个医生,和一个病人。

倒数的那十秒,不是他给彼此冷静的时间。

那是他给我的……生命读数?

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他疲惫的眼,他沉稳的数数声,他无论何时都会落下的拥抱,他记得我每一颗药,他一次次重复“有刺我也抱紧你”……

所有的细节,都在这一刻,被这张诊断书赋予了完全不同的、残酷至极的含义。

“哐当——”一声脆响。

我低头,才发现自己碰掉了他放在桌角的一个笔筒。里面的笔散落一地。

而我,还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判了我死刑、也判处他无期徒刑的诊断书,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原来,我一直在向他呼救。

而他,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