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照亮明灯(2/2)

**握紧你的手,不怕夜更迭。**

这一次,她必须握紧的,是自己和妹妹的命运。

夜色,在雨声中,愈发深沉难测。

失明后的时间,粘稠而漫长。林晚蜷缩在酒店房间的角落里,地毯粗糙的纤维摩擦着她的脸颊,冰冷的空气里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黑暗不再仅仅是视觉的缺失,它变成了一种有重量的、压迫着五脏六腑的实体。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这粘稠的黑暗里砸出一个空洞的回响。

那个金属盒子就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冰凉的,坚硬的,像一个无声的审判。指尖反复摩挲着盒盖上那两道刻痕——“林晚”、“林晨”。每描摹一次,心口的疑云就厚重一分,恐惧的藤蔓便缠绕得更紧。沈叙……他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加害者,还是……别的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几个世纪,加密通讯器终于再次震动起来。是那个信息掮客。

林晚猛地坐直身体,摸索着按下接听键,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说。”

“查到了些东西,有点……棘手。”对方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先说沈叙。七年前,他父亲沈振业的生物科技公司‘晨曦生物’卷入一起严重的非法基因编辑丑闻,舆论爆炸,公司濒临破产。几乎在同一时间,沈振业被发现在家中书房自杀身亡。官方结论是压力过大,但有小道消息说,现场有些……不太对劲。”

非法基因编辑?自杀?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记得沈叙的父亲,一个温和儒雅的学者型商人,怎么会……

“那之后没多久,”掮客继续道,“沈叙就消失了。等他再出现时,已经是寰宇科技的人,并且迅速凭借几个关键项目崭露头角。他当年离开的具体原因成谜,但他父亲的公司‘晨曦生物’在破产前,核心研究项目代号……叫‘启明’。”

“启明”!

林晚的呼吸一滞。雇主让她从沈叙脑子里窃取的,就是他父亲当年公司的项目?寰宇科技和当年的“晨曦生物”有什么关系?沈叙加入竞争对手,是为了什么?复仇?还是……

“关于‘启明’项目本身,”掮客的声音压得更低,“公开资料显示是新型神经修复技术,但我在一些被封存的旧档案碎片里找到线索,它最初的目标,可能涉及高度激进的基因层面干预,甚至……试图修改某种特定的遗传缺陷。风险极高,这也是当年丑闻的根源之一。”

遗传缺陷?林晚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妹妹林晨苍白的面孔,那种罕见的、连顶尖医生都难以明确病因的神经系统衰退症……像是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迷雾,一个可怕的可能性浮现在她黑暗的脑海中。不,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巧?

“还有,”掮客补充道,“我顺着‘晨曦生物’破产清算的资产流向查了查,发现有一笔来源不明的巨额资金,在差不多的时间,注入了市立第一医院的一个特殊儿科研究基金,而那个基金的主要研究方向,恰好就是……你妹妹那种类型的遗传性神经疾病。”

轰——!

林晚只觉得整个头颅都在嗡鸣。父亲的公司,“启明”项目,基因编辑丑闻,自杀,沈叙的消失,巨额资金注入妹妹疾病的研究基金……这些碎片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让她浑身冰凉的结论。

七年前,沈叙的离开,或许根本不是抛弃。他父亲的公司,那个“启明”项目,很可能与晚晚的病有着某种可怕的、不为人知的关联!而沈叙的消失,他加入寰宇科技,他记忆里那片刻意抹去所有与她相关痕迹的冰冷废墟……可能都是一种保护?或者,是一种背负着沉重秘密的赎罪?

那晚晚呢?晚晚知道吗?她当年还那么小……

她猛地抓起加密通讯器,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她必须联系晚晚!现在!立刻!

她摸索着按下医院的直拨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却只有单调而冗长的忙音。一遍,两遍,三遍……无人接听。

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护工应该随时在病房才对!她转而拨打护工的个人手机,依旧是无人接听。

出事了!

林晚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盲杖都来不及完全展开就往外冲。“哐当”一声,她撞在了门框上,额角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顺着鬓角流下。她顾不上了,摸索着拧开门把手,跌跌撞撞地冲进走廊。

“晚晚!晚晚——”她嘶哑地喊着,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哭腔。

黑暗剥夺了她的方向感,她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盲杖敲击墙壁和地面发出杂乱无章的声响。酒店的工作人员似乎被惊动了,有脚步声和询问声传来,但她听不真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医院!找到晚晚!

就在她几乎要被恐慌彻底吞噬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

“放开我!”她尖叫着挣扎,盲杖胡乱挥动。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意和一丝……她不敢确认的颤抖:“林晚!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是沈叙。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找到她的?

林晚的挣扎瞬间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受到他抓着她手臂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也能感受到他话语里那复杂难辨的情绪。

“沈……叙?”她喃喃道,声音破碎。

沈叙没有回答,而是近乎粗暴地拽着她,往酒店外走去。他步伐极快,林晚眼盲跟不上,几次差点摔倒,却都被他死死拽住,几乎是拖行着前进。她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着的冰冷气息,比记忆废墟里的雨还要凛冽。

他把她塞进一辆车里,车门关闭的巨响震得她耳膜发麻。引擎发动,车子猛地窜了出去,强烈的推背感将她死死按在座椅上。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声。林晚能感觉到沈叙紧绷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情绪。她靠在车窗上,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冰冷的恐惧和混乱的思绪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沈叙下车,再次将她拽了出来。空气里的味道变了,不再是街市的喧嚣,而是一种……消毒水混合着某种昂贵香氛的、令人窒息的熟悉感。

这是……沈叙的私人领域?他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他拉着她一路往前走,穿过似乎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然后推开一扇门,将她带了进去。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

沈叙松开了她的手,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并未消失。

“为什么?”他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为什么要接这个任务?为什么要潜入我的记忆?你就那么恨我?恨到不惜弄瞎自己,也要来报复我吗?”

一连串的质问,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愤怒,砸向黑暗中茫然无措的林晚。

恨?报复?

林晚张了张嘴,想解释,想问他七年前的真相,想问他那个盒子,想问他知不知道晚晚可能出事了……可千头万绪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破碎的哽咽。

“晚晚……医院联系不上了……”她颤抖着说,这是此刻最啃噬她心肺的恐惧。

沈叙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紧接着,林晚听到他似乎是拿出通讯器,快速而低声地下达着指令:“……查市立第一医院特护病房707,林晨。对,现在。要快。”

然后,通讯器被扔到一边的声音。

房间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林晚能感觉到沈叙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即使她看不见,那目光也如有实质,沉重地压着她。

“回答我,林晚。”他向前一步,声音低沉而危险,“为什么?”

林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失明的双眼空洞地对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疲惫、恐惧、担忧、以及被误解的刺痛,像无数只手撕扯着她。她抬起手,胡乱擦了一下额角已经半凝固的血迹,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耗尽一切的绝望:

“因为……我需要钱啊,沈叙。”

“晚晚的病……需要很多很多钱……多到……我只能去卖别人的记忆……多到……连我自己的眼睛……也快卖掉了……”

她的眼泪终于再次无声地滑落,混着额角的血迹,蜿蜒而下。

“现在……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沈叙……我瞎了……”

这句话说完,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黑暗中,她听到沈叙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听到他走向她的脚步声,很慢,很沉。然后,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一只温热(甚至有些烫)的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上了她泪血交织的脸颊。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与刚才的粗暴判若两人。

他指尖的温度,像一块烙铁,烫伤了她冰冷的皮肤。

林晚浑身一颤,听到他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仿佛承载着无尽痛楚和疲惫的声音,低哑地说: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林晚的耳膜,穿透混沌的黑暗,直抵她近乎麻木的灵魂深处。

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她为了钱在做记忆窃贼?知道她的视力在衰退?知道晚晚的病需要天价费用?还是知道……更多?

那只抚在她脸上的手,温热,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指腹粗糙,摩挲着她脸上混合着血和泪的冰冷湿痕。这个动作,与他刚才近乎粗暴的拽拉,与他话语里压抑的愤怒,形成了巨大的、令人心慌的反差。

林晚僵在原地,失明的眼睛茫然地睁大,空洞地对着沈叙的方向。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疑问、恐惧、愤怒,似乎都被这三个字短暂地冻结了。

“你知道……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你知道我……看不见了?”

沈叙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拇指轻轻擦过她额角的伤口,那里已经不再流血,但肿胀着,一跳一跳地疼。他的触碰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却也奇异地带着一种久违的、让她想要落泪的温柔。

“我知道你的眼睛。”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仿佛背负着无形的枷锁,“从你第三次使用那种能力,视觉神经开始出现不可逆损伤的医疗报告,我就知道了。”

林晚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寒意从脊椎骨窜起。“你……监视我?”

“是保护。”沈叙纠正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但随即又染上一丝苦涩,“虽然……看起来似乎失败了。”他的手指离开她的伤口,缓缓下移,虚虚地拂过她空洞的眼眸前方,仿佛想要触碰,又不敢真的落下。“我试图切断你的‘业务’来源,干扰那些找上你的雇主……但我没想到,你会接寰宇科技的单,更没想到……你会直接来找我。”

所以,她之前几次任务中途出现的意外波折,那些莫名失去联系的中间人,都是他在背后操作?他不是漠不关心,他一直在暗处看着她?看着她一步步滑向深渊,看着她为了钱,最终将目标对准了他自己?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翻涌——有被窥视的愤怒,有得知并非被彻底遗忘的酸楚,但更多的,是巨大的困惑和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为什么?”她追问,声音带着哭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七年前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离开?你父亲的死,‘启明’项目,和晚晚的病到底有什么关系?那个盒子!沈叙,你记忆里那个刻着我和晚晚名字的盒子到底是什么?!”

她激动起来,伸手在空中胡乱抓挠,想要抓住他问个明白,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沈叙抓住了她挥舞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足以制止她的激动。他的手心很烫。

“那个盒子……”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种极深的、仿佛源自骨髓的疲惫和痛楚,“是‘钥匙’,也是‘墓碑’。”

钥匙?墓碑?林晚的心沉了下去。

“七年前,我父亲的公司,‘晨曦生物’,主导的‘启明’项目,并非公开宣称的普通神经修复。”沈叙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苦水,“它是一个极其激进的、试图从根本上修正特定遗传基因缺陷的实验性项目。而最初的核心志愿者名单里……有林晨的名字。”

尽管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但亲耳从沈叙口中听到证实,林晚还是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晚晚……她……”

“当时你父母意外去世不久,你们姐妹相依为命。项目组的人找到了你们的远房监护人,利用信息不对称和对‘治愈’的渴望,签署了授权协议。”沈叙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愧疚,“我父亲后来发现了项目的巨大风险和伦理问题,试图叫停,但已经晚了。项目背后有更强大的势力介入,他们需要‘成功’的结果,不计代价。”

“所以……那些非法基因编辑的丑闻……”

“是项目失控和内部举报的结果。但我父亲,他成了替罪羊。”沈叙的声音哽了一下,“他‘被自杀’的前一晚,给我打了电话,告诉了我部分真相,还有……那个盒子的存在。他说,如果有一天,你或者林晨因为项目的‘副作用’出现任何问题,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可能是唯一的希望,也可能是……指向真相的证据。”

“他让我立刻离开,隐姓埋名,保护好自己,也……远离你们,以免被幕后的人盯上。我那时候……没有选择。”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无力。

林晚呆呆地坐着,消化着这骇人听闻的真相。原来,晚晚的病,根本不是普通的遗传病,而是那个该死的“启明”项目失败的产物!原来,沈叙的离开,是为了保护她们,也是为了追查真相?那他加入寰宇科技……

“寰宇科技……就是当年背后的势力?”

“是其中之一,也是目前‘启明’项目数据的主要持有者和继续研究者。”沈叙承认道,“我加入他们,是为了拿到核心数据,找到彻底解决林晨身上‘副作用’的方法,也是为了查清我父亲死亡的真相。”

所以,雇主让她窃取沈叙脑子里的“启明”数据,很可能就是沈叙自己,或者寰宇内部其他派系的手段?这是一盘错综复杂的棋,而她和晚晚,一直都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席卷了她。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林晚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嘶哑,“七年!沈叙!我带着晚晚四处求医,花光了所有的钱,看着她一次次病危!我走投无路去做那种事情!我甚至……甚至差点亲手从你脑子里偷走可能救晚晚命的东西!你明明知道!你明明一直在看着!你为什么不说?!”

她泣不成声,拳头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所有的委屈、恐惧、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沈叙任由她捶打着,没有躲闪,也没有阻止。直到她力竭,软倒在地,他才伸出手,将她冰冷而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他的怀抱宽阔,却同样冰冷,带着微微的颤抖。

“我不能说……晚晚。”他叫着他们热恋时他给她起的昵称,声音嘶哑破碎,热气呵在她耳畔,“盯着我的眼睛太多太多了。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让你们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只能在暗处,尽可能地为你们扫清一些障碍,引导医疗资源……我以为我能更快地拿到数据,解决一切……我没想到……你会被卷入得这么深……没想到你的眼睛……”

他的拥抱紧得让她窒息,仿佛要将她揉碎进骨血里。那里面有无尽的悔恨、自责,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绝望般的庆幸。

林晚在他怀里僵硬着,眼泪无声地流淌。恨他吗?怨他吗?似乎都有。可在那沉重的真相面前,在那七年各自背负的枷锁和痛苦之下,那些恨和怨,又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们都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伤痕累累,在黑暗中挣扎。

就在这时,沈叙扔在一旁的通讯器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短暂而脆弱的平静。

沈叙身体一僵,缓缓松开林晚,摸索着拿起通讯器。

林晚虽然看不见,但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接听通讯后,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冰冷而肃杀。

“……知道了。”他只说了三个字,便切断了通讯。

房间里陷入了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默。

“晚晚……”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沈叙握住她冰冷的手,他的掌心依旧温热,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晨被转移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不是我的人做的。雇主,或者说,寰宇内部的某些人,已经察觉了你的失手和我的介入。”

他顿了顿,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现在,什么都别问,跟紧我。”

不等林晚回应,他便拉着她,再次快步走向门口。与来时不同,这一次,他的大手紧紧包裹着她的手,指缝相交,力道坚定。

**握紧你的手,不怕夜更迭。**

当年的话语,在此刻冰冷残酷的现实中,有了截然不同的分量。

窗外,雨还在下,凛冽的风声呼啸而过。

夜,正深。而前路,是比失明更加浓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