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空白记忆(1/2)
雨夜车祸让我失去了三年的记忆,
醒来后总在梦中看见一个模糊的男人身影,
直到搬家时发现一封未寄出的情书,
才惊觉那场车祸并非意外——
而是我无法接受他已离去的事实,
故意驶向了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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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开始敲打窗玻璃时,辛栀正站在客厅中央,脚下是敞开的纸箱和零散堆放的杂物。空气里弥漫着旧房子特有的微尘气息,混杂着窗外涌进来的、雨前湿润的土腥味。又一个搬家日,碰上了又一场雨。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望着窗外出神。雨丝斜斜划过灰蒙蒙的天空,一种无声的钝痛悄然漫上心口,空落落的,抓不住源头。
总是这样。每场雨都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固执地想要撬开她脑海里那扇紧闭了三年的门。
门后是一片空白,掺杂着支离破碎的尖锐光影和巨响——医生和警察都说,那是一场车祸留下的纪念。三年前的某个雨夜,她独自驾车,在山路上出了事。车毁得厉害,人侥幸捡回一条命,却彻底遗失了事故前后以及更早一段时间里的所有记忆。
出院后的日子,像在玩一个巨大的拼图游戏,而最重要的那些部分,永远缺失。父母小心翼翼地填补着背景:她叫辛栀,二十七岁,曾是一名插画师,现在……现在需要慢慢恢复。朋友偶尔来访,话语间也带着那种令人窒息的谨慎,仿佛她是一件易碎品。她被动地接收着这些信息,拼凑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唯有梦境是自由的,却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牢。
几乎每一个雨夜,她都会坠入同一个梦境。冰冷的雨拍打着车窗(是梦里的窗,还是现实窗外渐大的雨声?),视线模糊不清,心悸得厉害。远处,永远站着一个男人的身影,修长,模糊,背对着她,站在一片朦胧的光晕里。她拼命想看清,想靠近,想呼喊,喉咙却像被扼住。然后通常是尖锐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爆响,无边的黑暗吞噬而来——
“呃!”
辛栀猛地抽了一口气,从尚未真正开始的梦魇边缘挣脱出来,手心一片冰凉的汗。窗外的雨声已经连绵成片,哗啦啦地响。她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环顾这间即将不再属于她的屋子。
失忆后,父母帮她退了原来租的公寓,让她回家同住。三年了,她决定搬出来,找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此刻,是在整理最后一点从老公寓打包过来、一直没彻底清点的物品。
她蹲下身,随手拿起一个用胶带封好的小纸箱。箱子上标记着“书房—杂件”,字迹是她自己的,却写着“三年多前”。指尖触到胶带边缘,一种莫名的抗拒感袭来,心脏微微加速。
也许里面有什么,能告诉她,那个梦里的男人是谁。或者,仅仅是又一些无关紧要的旧物,提醒着她失去的岁月。
她深吸一口气,刺啦一声,撕开了胶带。
箱子里是几本旧速写本,一沓散乱的明信片,几支干涸的画笔,还有一个扁平的木盒子。她打开木盒,里面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一枚光滑的鹅卵石,几枚电影票根,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这些陌生的“遗物”,直到触到一本硬皮笔记本的角落。
它被压在盒子最底下,封面是墨蓝色的,没有任何花纹。她抽出来,拂去上面细微的灰尘。笔记本似乎有些年头了,页角微微卷起。
她翻开第一页。空白的。
第二页。还是空白。
一连翻了几页,都是空的。就在她以为这只是一个废弃的本子时,指尖触到了纸张中间一道轻微的凸起。
她轻轻拨开,里面夹着东西。
不是夹着,是精心粘上去的。笔记本的中缝被巧妙地掏空了一个长方形的凹槽,像一个小小的、隐藏的棺椁。而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封信。
信封是素白的,没有任何署名。一种近乎心悸的预感攫住了她。她迟疑着,指尖微微发颤,小心地将那封没有寄出的信从它的藏匿之处取了出来。信封没有封口。
她抽出了里面的信笺。
展开的瞬间,一种熟稔到令人心慌的气息扑面而来。是那种很旧式的淡黄色信纸,上面的字迹,是她的。
“展信安。
虽然知道永远也寄不到你手里,但还是想写。好像写着,你就还在电话那头的实验室里抱怨数据难搞,而我只要放下笔,就能听见你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辛栀的呼吸骤然停住。窗外的雨声仿佛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
“……今天路过那家唱片行,居然还在放那首我们都很讨厌的口水歌。老板看见我,还笑着问,那个总和你一起来、嫌他品味差的小伙子呢?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原来失去一个人,最先失灵的不是心脏,是喉咙。”
字迹在这里有些模糊,似乎被水滴氤湿过。
“……我试过了,真的试过了。吃饭,睡觉,画画,对每个人笑。假装你只是出了一趟长长的差,远到没有信号。可是家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在造反。杯子摔碎了,我蹲下去捡,手指割破了,血滴在地上,我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完了,又要被你念叨不会照顾自己……你看,它们都在提醒我,你不在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导航仪会出错?为什么那天雨那么大?为什么偏偏是你开那条路?为什么留下的是我?”
“没有你的世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我发疯。”
“……他们说时间能治愈一切。那是骗人的。时间只会把痛苦磨得更细更尖,无声无息地扎进每一天的呼吸里。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阿衍。”
最后那个名字落入眼中的刹那,辛栀的耳边轰然一声巨响,盖过了世间所有的雨声。
阿衍。
仿佛有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脑海深处浓稠的黑暗,那个梦魇中模糊不清的身影猛地被照亮、勾勒出清晰无比的轮廓。
顾衍。
眉眼含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喜欢连名带姓地叫她“辛栀”,指间总有淡淡的硝石气息,因为他有个摆弄化学试剂的古怪爱好。他会在雨天后帮她擦干淋湿的发梢,会因为她一幅画的不满意而陪她在画室耗到深夜,会在她假装生气时手忙脚乱地道歉,尽管通常他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记忆的闸门被那个名字粗暴地撞开,洪流裹挟着无数碎片汹涌而至,瞬间将她淹没。他的声音,他的温度,他拥抱她的力度,他低头吻她时微微颤抖的睫毛……
以及,那份她签署过的文件,保险公司打来的电话,警方冷静到残酷的事故通报——顾衍,于三年前的一场单独车祸中身亡。事发地点,城郊盘山公路。时间,雨夜。
信纸从颤抖的指间滑落,悄无声息地落在满地灰尘里。
不是她的车毁人亡。
是他的。
他没有在她失去的那三年记忆里离开她。
他死在了她失去记忆之前。
而死神带走他的那个雨夜……她却在写一封永远无法寄出的信,诉说着没有他的痛苦,诉说着……撑不下去。
一个冰冷彻骨、尖锐到令人窒息的念头,像毒蛇般骤然缠紧了她的心脏,吐着猩红的信子。
那场让她失去记忆的车祸……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双手,目光呆滞地落在上面。这双手,曾经被他握在掌心,说要画世上最美的画。这双手,也曾经……握在方向盘上。
梦里那令人心悸的加速,不是错觉。
窗外失控般的雨幕,不是虚构。
冲向悬崖决绝的离心力……
她不是在那场车祸中“失去”了他。
她是在他死后,无法承受那灭顶的绝望,自己选择了走向他离开的那个雨夜,走向同一条被雨水淹没的山路,试图用同样的方式……结束一切。
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是她自杀未遂的现场。
心脏骤然缩紧,疼得她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息,却像离水的鱼,吸不进一丝氧气。冰冷的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灰尘里,砸在那封摊开的、浸满绝望的信上。
巨大的悲恸和骇人的真相像两只巨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咙。她发出一声破碎的、近乎呜咽的哀鸣,猛地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原来,那些被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过去,那些亲朋缄口不提的往事,那片记忆的空白,根本不是命运的残酷玩笑。
是她自己,亲手撕碎了的人生。
她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起来,信纸就在眼前,那些字句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眼睛。
“没有你的世界,太安静了。”
“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原来她真的,没有撑下去。
雨下得更大了,密集地敲打着窗玻璃,像是无数双手在急切地拍打,想要进来,又像是三年前那个夜晚,盘山公路上永无止境的悲鸣。
在这令人窒息的雨声里,在那封从遗忘深处浮出的遗书的注视下,辛栀终于记起——
她曾怎样疯狂地,追逐着死亡,去奔赴一个不会再有的拥抱。
墙壁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皮肤,却远不及心底那股寒意万一。辛栀蜷在地板上,信纸像一片枯叶,摊开在她咫尺之遥的地方,每一个字都扭曲着,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阿衍。顾衍。
名字在舌尖滚动,带起铁锈般的腥气。原来遗忘不是空洞的,它是有重量的,沉甸甸地压了三年的谜底骤然揭开,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真相,压得她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以为的“意外”,是她亲手策划的诀别。
她抱怨了三年、试图找回三年的“记忆”,是一场自我了断的残忍失败。
喉咙里堵着硬块,咽不下,吐不出,连呜咽都发不出,只有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像寒风中最后一片叶子。眼泪无声地汹涌,漫过脸颊,滴落在地板的积尘里,留下深色的、丑陋的痕。
窗外,雨势毫无减弱之意,哗啦啦地响,像是要把整个城市淹没。这雨声和三年前那个夜晚的雨声重叠在一起,分不清过去与现在。
不知过了多久,颤抖才稍稍平息。一种可怕的、近乎死寂的平静笼罩了她。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碰到那封信纸,像碰到一块烧红的炭,猛地缩回,又再次伸出,最终将它拾起,紧紧攥在手心。纸张的边缘割着皮肤,细微的疼。
她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双腿虚软,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她跌跌撞撞地走向书房,那里有从老公寓搬过来的旧电脑,也许……也许里面还有别的什么。既然这封信能藏在那里,既然她选择了遗忘又选择了记住(以这种残酷的方式),那一定还有别的线索。她需要知道更多,更多关于他是怎么离开的,更多关于……她是如何走向绝路的。
电脑嗡嗡地启动,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她颤抖着手指,在硬盘里漫无目的地搜索。关键词?“顾衍”。搜索结果寥寥,只有几个零散的文档,看起来像是过去的工作文件提及。她的心脏沉了下去。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标记着“家庭账目”的文件夹,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里面是些日常开支的表格。她无意识地滚动着鼠标,目光扫过一行行数字,直到一个不起眼的保险费用支出记录闯入视线。
付款日期,是三年前,顾衍出事之后的一个月。险种名称是一串冰冷的字母和数字,但后面的备注里,跟着一个熟悉的地名——浔湾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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