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汇报(2/2)

“阿——嚏!”

这声压抑的喷嚏像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他努力维持着风度,但生理反应难以克制,紧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那断断续续的喷嚏声,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足以打断任何正在进行的汇报,让讲者心神不宁。

完美的计划,败给了一个又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屋漏偏逢连夜雨。调试多媒体设备时,音响里不时传出几声因接触不良或频率干扰产生的、极其尖锐刺耳的啸叫声,像指甲刮过黑板,一次次撕裂会议室里勉强维持的平静。

董屿默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用指尖轻轻按着鼻梁,显然很不舒服。张厂长察言观色,立刻朝秘书使了个严厉的眼色。

秘书心领神会,赶紧又叫来几个年轻力壮的员工,手忙脚乱地将那些“罪魁祸首”——鲜花和绿植,一盆盆往外搬。原本庄重的会议室,瞬间变成了搬运现场,人来人往,耽误了足足近二十分钟。

等一切重新安静下来,时间已经滑到了中午十二点左右。冗长而乏味的汇报才开始不久,前面三名精心准备的汇报人,幻灯片内容千篇一律,充斥着对现状的赞美、对太平的歌功颂德,听得人昏昏欲睡。

在这片混乱和乏味中,王鸿飞站在角落,手心冰凉,内心却像被架在火上烤。他那份尖锐的ppt,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放出来,不仅是打厂长的脸,更像是在挑战这位已经被喷嚏和噪音折磨得疲惫不堪的太子的耐心。

不能放了。

他几乎是在瞬间做出了决断。u盘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飞速地在脑中重构腹稿,决定脱稿,只讲最核心、最能引起兴趣的东西,必须在一分钟内,抓住那个即将耗尽最后耐心的男人。

就在他准备硬着头皮开口的瞬间——

一直强打精神的董屿默,似乎真的到了极限。他微微侧过头,对着身旁的张厂长低声耳语了几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倦意,随即,他用手撑着桌面,缓缓站起身,做出了准备离开的姿态。

王鸿飞的心,在这一刻,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厂区食堂方向隐约飘来饭菜香,张厂长脸上堆满热情,几乎要伸手去拉董屿默的胳膊:“董总,都这个点了,说什么也得吃了午饭再走!我们食堂大师傅的手艺,那可是……”

“心意领了,张厂长。”董屿默抬手,客气却不容置疑,脸上是公式化的微笑,他揉了揉眉心,眼底却难掩一丝被冗长汇报耗尽的疲惫,“下午临县分公司还有个会,时间紧,路上随便对付一口就行。”

他语气温和,姿态却强硬,转身便在簇拥下走向东侧电梯。

王鸿飞混在送行的人群末尾,眼看精心准备了多日的机会稍纵即逝,心急如焚。他刚想借机凑近,厂长秘书那带着审视和警告的冰冷眼神就如探照灯般扫了过来,将他定在原地。

不行,众目睽睽之下,太显眼了。

眼看董屿默的身影即将消失在电梯门后,王鸿飞脑中灵光一闪,如同电路接通——东侧电梯下到一楼,再穿过大厅到停车场,至少需要两三分钟!他毫不犹豫,转身就如一道影子,猛地扎进西侧昏暗的消防楼梯。机会不等人,它只留给那些敢于脱离轨道、亲手去抢的人。

蹬蹬蹬——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激起回响,他一步跨过三四级台阶,几乎飞跃着冲到一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冲出办公楼后门,他一眼瞥见墙根倚着一辆没上锁的旧自行车,也顾不得是谁的,长腿一跨,蹬起来就朝着厂区边缘一条鲜有人知的小路猛冲。

车轮碾过水泥地,风灌满他的衬衫,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他像一支离弦的箭,在厂区边缘的狭窄小道和废弃铁门间穿梭,扛着自行车冲上山坡,肺部火辣辣地疼。

自行车冲下山坡,是一片稀疏的杨树林。他拼命蹬着车,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肺叶如同破风箱般拉扯着。视线紧盯着前方那条连接厂区与国道的唯一柏油路。

就是现在!

他猛地将车头一甩,自行车带着刺耳的摩擦声,横亘在路中央!那辆黑色的奥迪几乎同时在他面前刹车,相距不足两米。

王鸿飞单脚撑地,胸口因急促呼吸剧烈起伏,额发被汗水打湿,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象征着他渴望触及的世界的奥迪车,大脑飞速运转,组织着接下来关乎命运的言辞。

然而,没等他开口,奥迪车的后门便打开了。

董屿默利落地下车,动作间哪里还有半分刚才在会议室里的倦怠?他身姿挺拔,眼神锐利清朗,脸上非但没有被打扰到的不悦,甚至还带着一种……等待已久、洞悉一切的神采。

他目光落在王鸿飞身上,并在那辆破旧自行车上轻轻一扫,不等这气喘吁吁的年轻人出声,便率先打破沉默,语气自然得如同偶遇老友,却又带着洞察一切的微妙:

“晚星的小王老师吧?”他微微颔首,嘴角噙着一抹看不透的笑意,“幸会幸会。”

他抬眼看了看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杨树林,意有所指地淡淡道:“外面风大,说话不方便。”随即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车上聊?”

这“风大”二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石头投入王鸿飞心湖。他瞬间明白,董屿默指的绝非天气。他知道了,知道自己此行目的不单纯,知道这“风”代表着可能存在的耳目、风险以及他王鸿飞此刻的窘迫与决心。

王鸿飞心中剧震,准备好的说辞全堵在了喉咙里。他愣了一秒,看着董屿默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一咬牙,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没有依言把破自行车推到路边,而是径直走到奥迪车尾,伸手一按,“咔哒”一声,后备箱应声弹开。然后,在这位集团副总略带讶异却又饶有兴趣的目光注视下,他费力地、有些笨拙地将那辆叮当作响的旧自行车,硬生生塞进了豪车宽敞洁净的后备箱里。

“砰!”后备箱盖重重合上,也关上了他所有的退路。

王鸿飞拉开车门,转进车厢。就在他心神未定之际,董屿默却微笑着,主动向他伸出了右手。

那只手干净修长,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正式认识一下,董屿默。”

王鸿飞几乎本能地握住那只手。掌心因汗水和灰尘显得有些狼狈,却在相触的瞬间,感受到一种奇异的、代表认可的温度。一股巨大的兴奋混合着被洞察的紧张,让他耳根发热。

“王鸿飞。”他清晰地报上名字,仿佛这是一场郑重的宣誓。

董屿默眼中略过一丝极淡的欣赏,随即自然地松开了手。他转向司机,恢复之前的沉稳:“走吧。”

车子平稳驶离,将方才的惊心动魄甩在身后,载着两个各怀心思、目标却已然交汇的男人,驶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