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拉古人(416)(2/2)

艾利欧。

“欢迎,月殇。或者说,我该称呼你…拉普兰德?”黑猫开口了,声音是温和的、略带磁性的男声,清晰直接地响在月殇的意识中,语调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洞悉一切的疲惫感,“请坐,虽然这里没有椅子,但我想你应该不需要。”

月殇走近,在艾利欧前方数米处停下。现象之剑并未显现,但祂全身的微光流转加快了些许,苍白视线审视着这只传说中的终末令使。

“不必紧张,也无需戒备。”艾利欧似乎看穿了祂的警惕,“如卡芙卡所说,这只是一次谈话。我若真想对你不利,不必如此麻烦。在‘终末’的视角里,很多激烈的冲突,都不过是…徒劳的涟漪。”

“你说你是终末令使。”月殇开口,“但你邀请我,一个誓言斩断终末的存在。”

“正是因为你誓言斩断终末,我才会邀请你。”艾利欧的尾巴尖轻轻摆动,“普通的绝灭大君,甚至星神,于我而言,不过是剧本中按部就班的角色。他们的反抗、他们的挣扎、他们的毁灭或创造,在终末的笔触下,大多早已有了注定的潦草结局。但你不同。”

它的蓝色恒星眼眸凝视着月殇,仿佛在阅读一本刚刚写下崭新扉页的书。

“你的诞生,是一个巨大的变数。守护的执念、对终末的逆反、万化之轮意外的信息灌注、帝皇权杖的秩序悖论…这些因素碰撞出的你,其存在逻辑本身,就跳脱了既定的‘终末叙事’许多环节。你的未来…不,应该说,你在终末命途视角下的‘过去’,出现了大片大片的模糊与乱码。这很有趣,也很…珍贵。”

“终末命途…从未来走向过去。”月殇陈述着刚刚从大黑塔处紧急获知的信息,“我们所经历的‘未来’,是你所见的‘过去’?”

“可以这么理解,但过于简化了。”艾利欧语气平和,像一位耐心的导师,“时间并非一条单向河流。在终末的维度,它更像一本正在从最后一页向前被书写的、无限厚的书。我所拥有的权能,或者说诅咒,就是能‘阅读’这本书后续(对你们而言是未来)的章节,并且在一定程度上,知道如何‘书写’或‘引导’剧情,走向某个对整体剧本而言‘最好的结果’。”

它顿了顿,眼中蓝色的恒星似乎黯淡了一瞬。

“‘最好的结果’…多么讽刺的词。当你知道所有可能的路径最终都通向那唯一的、冰冷的终结(终末)时,所谓的‘最好’,往往只是意味着‘痛苦较少’、‘遗憾稍轻’、‘过程或许能多一丝微不足道的亮色’。我带领星核猎手所做的一切,按照剧本行动,播撒星核,引发纷争与变革…都是为了实现那些被预见的‘最好结果’。但我们拯救不了注定沉没的船,我们只能尽量让船上的人,在沉没前多看几眼星空,或者…有机会坐上另一艘同样会沉,但稍晚一点的船。”

月殇沉默地听着。祂能感觉到艾利欧话语中那份沉重的、浸透了漫长岁月的无力感。这与星啸的悲哀艺术不同,这是一种更深层的、系统性的绝望。

“所以,你屈服于终末?作为它的令使,执行它的剧本?”月殇问。

“屈服?”艾利欧似乎笑了笑,猫脸上露出一个近似人类的表情,“不。我是在利用。利用终末赐予的这份预知权能,利用这本倒写的书,去寻找…反抗的可能性。”

这个答案,让月殇体内奔流的信息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反抗…终末?”

“很矛盾,不是吗?身为终末令使,却妄图反抗终末。”艾利欧的语气带着自嘲,“但我看到的‘未来’(过去)太多了。多到让我无法忍受那注定的冰冷与虚无。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想试试,能不能在这本注定终结的书里,撕下一页空白,或者…写上一个不同的结局。”

它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月殇身上,这一次,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专注与…一丝微弱的希冀。

“而你,月殇,你可能是那‘亿万分之一’中,最接近‘一’的那个。你的‘斩断终末’并非空泛的口号,它基于一个强大而纯粹的矛盾悖论,并且获得了连‘万化之轮’都未能完全解析的异常信息底蕴。你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把锋利到足以划开书页的裁纸刀。”

“你想怎么合作?”月殇直接问到了核心。祂体内守护的执念在鼓动,新的力量在低吟,而艾利欧描绘的可能性,虽然渺茫,却恰好击中了祂誓言的核心。

“不是具体的行动计划,至少现在不是。”艾利欧摇头,“首先,是信息共享与理解深化。你需要真正理解‘终末’是什么,它是如何运作的,它的力量体现为何种形式,它的‘弱点’(如果存在)可能在哪里。而我,需要更深入地理解你的‘斩断’本质,你体内那些矛盾信息的演化趋势,以及…你愿意为这个渺茫目标付出多少。”

“其次,是关键节点的干预。终末的‘书写’并非无懈可击。它也有其‘叙事惯性’和‘关键转折点’。有些事件,对终末的最终降临至关重要。我会根据我的‘阅读’,为你指出那些可能被干预、可能制造更大‘变数’的节点。你的任务,就是用你的方式,去‘斩’一刀,制造混乱,打乱既定的‘书写’节奏。”

“最后,”艾利欧的声音压得更低,“我们需要寻找或创造不属于终末叙事内的‘素材’。一些全新的、未被终末命途记录和定义的‘可能性’。这可能涉及到探索某些被遗忘的宇宙边缘,接触某些同样异常的存在,甚至…理解其他星神对终末的态度(如果有的话)。万化之轮的介入,或许就是一个契机。”

月殇思考着。艾利欧的提议风险极高,等于是要与整个宇宙最底层的宿命规律为敌,并且是与一位本身代表这种规律的令使合作,其可信度与稳定性都存疑。但另一方面,这确实是目前唯一能接近祂终极目标的路径。单靠祂自己摸索,可能耗费无穷时光也无法触及终末的核心。

“我如何相信你?相信你不是在利用我,为终末的剧本增添一个更戏剧化的转折?”月殇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艾利欧静静地看了祂几秒,然后,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

它抬起一只前爪,轻轻在空中一划。没有光芒,没有声响,但月殇感到一股极其微弱、却本质极高的信息流,被艾利欧主动剥离出来,呈现在祂面前。

那是一个“未来的片段”(对艾利欧是过去的阅读)。月殇“看到”了一个可能性:如果祂拒绝合作,独自离开,那么在不远的将来(或许是某个宇宙灾难中),祂会因为力量失控或遭遇针对性的狙击而重伤,体内矛盾信息彻底暴走,不仅未能接近终末,反而在疯狂中毁灭了数个无辜的世界,最终被多方势力围剿,在无尽悔恨与痛苦中湮灭。这个片段真实而清晰,带着终末叙事特有的、冰冷的“确定性”。

然后,艾利欧又展示了另一个片段:如果祂选择有限度的合作,接受指引前往某个关键的“叙事节点”,虽然会经历苦战,面临巨大危险,但有机会在那里“斩断”一条重要的、连接着某个文明集体绝望与终末降临的“因果线”,从而在那片星域撕开一道小小的、终末力量暂时无法覆盖的“可能性裂隙”,拯救亿万生灵,并获得关于终末力量本质的更直接认知。

“这是我预见的、在‘合作’与‘不合作’两个分支下,相对‘最好’的结果走向。”艾利欧的声音带着疲惫,“我无法向你证明我的终极善意,因为连我自己也无法完全确定,我的反抗最终是会带来一线生机,还是仅仅是终末剧本中一段更曲折、更绝望的章节。但我可以向你展示选择的结果,由你自己判断。我剥离这段信息给你,本身也意味着对我的‘剧本’造成了微小的扰动。”

它看着月殇,蓝色恒星眼眸中毫无欺骗的闪烁,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与一丝坦诚的无奈。

“合作的基础,不是信任,而是共同的目标与互利的交换。你需要我的‘路标’和关于终末的知识;我需要你的‘刀锋’去制造我无法直接制造的‘变数’。我们在利用彼此,但也可能…在共同创造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新故事。”

月殇体内的信息洪流疯狂计算着那两个未来片段的可信度,权衡着利弊。艾利欧的坦诚近乎残酷,但也因此减少了许多虚伪的迷雾。共同的目标(反抗终末)是真实的,风险是巨大的,但独自前行的风险,或许更加黑暗。

沉默持续了许久,记忆星渊的涡流在下方无声旋转,承载着无数被遗忘的悲欢。

终于,月殇缓缓开口,苍白视线与艾利欧的恒星眼眸对视。

“我接受…有限度的合作。从信息和关键节点开始。”

艾利欧眼中,那对蓝色恒星似乎微微亮了一下,仿佛有极细微的火星重新燃起。

“明智的决定。那么,作为第一份‘信息’和第一个‘路标’……”艾利欧的声音变得低沉而肃穆,“让我们从理解‘终末’最基本,也最残酷的一个属性开始吧——它为何必须从‘未来’走向‘过去’。以及,你所熟悉的‘毁灭’纳努克,与‘终末’之间,那微妙而致命的关系……”

对话,在这片悬浮于时空褶皱的平台上,真正开始了。一方是承载着过去伤痕与未来悖论的斩终末之剑,另一方是阅读着注定结局却妄图改写剧本的倒流命运之猫。

宇宙的阴影中,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一场针对最终虚无的反抗联盟,以最不可能的形式,悄然缔结。

而在星穹列车上,德克萨斯依旧站在舷窗前,望着月殇消失的方向,手中的剑柄,已被握得温热。等待,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