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陶片掷落时(2/2)
凯尼斯的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她趁乱靠近那刻夏,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地低语:“学者,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的火种,你的研究……元老院可以给你一切,也可以收回一切。投出‘暂停’,否则……”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直接清晰的信息流,透过那尽管受到干扰却依旧存在的金线网络,传入那刻夏的意识。那是阿格莱雅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重若千钧:“那刻夏学者,你的选择,已非个人好恶。‘暂停’若通过,元老院将视其为全面夺权的号角。黄金裔的尊严与职责,不容如此轻慢。冲突或将无法避免。望你……慎思。”
威胁与警告,从两边夹逼而来。
那刻夏却笑了。那是一种混合了讥讽、了然与决绝的笑容。他拿着属于自己的那片陶片,缓步走上演讲台,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寂静的广场,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凯尼斯,扫过远处高台上面无表情的阿格莱雅,扫过激动、不安、期待的芸芸众生。
“安静。”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嘈杂。
“在投下这片陶片之前,有些事,需要说清楚。” 他举起陶片,仿佛那是什么有趣的标本,“首先,向各位尊敬的元老,尤其是凯尼斯女士致意。感谢你们为我提供的‘便利’,以及关于利用树庭遗孤情绪、引导对守护者大人‘人性’质疑的详细指导。合作愉快,虽然,到此为止了。”
轰!广场一片哗然!凯尼斯猛地站起,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你……血口喷人!”
“血?” 那刻夏嗤笑,“我的证据链很完整,包括几次会面的灵思留影(感谢莱古士先生的技术,让我知道如何保留一些‘备份’),需要现在投影给大家欣赏吗?还是说,元老院打算指控一位黄金裔学者伪造证据?”
凯尼斯气得几乎晕厥,在护卫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却说不出话来。
那刻夏不再看她,目光转向黄金裔们聚集的区域,声音变得尖锐而充满批判:“其次,是一些关于‘预言’和‘使命’的思考,说给那些只知道低着头,沿着欧洛尼斯大人画好的线往前爬的同胞听听。”
“欧洛尼斯预见了许多,然后他死了,死在预言指向的路上。这说明了什么?说明预言不是保险单,更不是偷懒的借口!盲从预言,和缩在壳里等死,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放弃了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用自己的眼睛去验证!你们是黄金裔,不是预设好程序的傀儡!‘逐火之旅’的意义,不在于它是不是预言的一部分,而在于它是不是我们自己选择去验证可能性的道路!”
他的话语如同鞭子,抽打在不少黄金裔的心上,引发阵阵骚动和深思。
“今天,我们在这里,不是在决定一个简单的‘继续’或‘停止’。” 那刻夏的声音传遍广场,“我们是在决定,奥赫玛,作为翁法罗斯最后的火种,是要成为一个在恐惧中自我封闭、逐渐僵死的‘活墓’,还是要保持一份向未知发起挑战的愚蠢勇气,哪怕前路荆棘遍布!”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射向高台上的阿格莱雅,“这份勇气,不能建立在少数人的独断和多数人的盲从上!我们需要的是在行动中验证,在质疑中前行,而不是回到另一个权威说了算的老路!”
他高高举起陶片,朗声问道,声音清晰无比:“阿格莱雅大人!作为当下的守护者与调律者,我,那刻夏,在此代表所有心存疑虑的公民与黄金裔,向你要求一个公开的、以神王契约为见证的承诺:无论今日公投结果如何,无论未来道路如何坎坷,黄金裔群体,是否愿意放下超然的姿态,誓死扞卫奥赫玛公民自由选择其道路的权利,并尊重由此产生的一切决议后果?”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阿格莱雅身上。这位一直以来似乎远离尘嚣的守护者,缓缓站起身。她的脸庞在穹顶微光下依旧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她没有使用扩音装置,但她的声音却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心底,带着金石般的坚定与不容置疑的神性威严:
“以逝去神王的荣光,以维系至今的古老契约为证,以我阿格莱雅之名起誓:黄金裔之存在,源于守护之诺。此诺言,守护土地,亦守护生于斯、长于斯之民的意志与选择。无论前路是火海或深渊,无论决议是明智或谬误,黄金裔,誓死扞卫奥赫玛公民自由选择之权利,与由此决议所诞生的一切未来。此誓,天地共鉴,至死不渝。”
庄严的誓言回荡在寂静的广场上空,带着沉甸甸的力量,涤荡了之前的喧嚣与算计。
那刻夏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近乎满意的表情。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那决定命运的两个陶瓮。
在无数道几乎凝滞的目光注视下,在凯尼斯绝望的眼神和阿格莱雅平静的凝视下,在彦卿、丹恒、星翡、白厄等人紧张的屏息中——
那刻夏手腕一振。
那片粗糙的陶片划过一道短促而决绝的弧线,带着他所有的理性计算、背叛的决绝、对“验证”的狂热,以及对打破“铁墓”与“循环”那一丝渺茫希望的押注,“嗒”一声轻响,稳稳落入了标记着“继续逐火之旅”的陶瓮之中。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僵局打破。
凯尼斯面色惨白,踉跄后退,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她所有的算计、野心,在这一片陶片的掷落声中,土崩瓦解。元老院阵营一片死寂。
而支持“继续”的人群,在短暂的难以置信后,爆发出巨大的、混杂着希望、释然与更沉重责任的声浪。
那刻夏站在台上,看着下方沸腾的人群和截然不同的众生相,翠绿的眼眸深处,是无人能懂的复杂光芒。他知道,他投下的不仅仅是一张赞成票。他投下的,是一把烧向既定剧本的火,是对模拟系统的一次主动“异常输入”,是强迫这个走向“铁墓”或“循环”的文明,继续在那条最艰险的路上,去痛苦地思考、挣扎、验证——
“我们,究竟为何物?”
道路,以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得以延续。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