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陶片掷落时（1/2）

冥界的低语与贤者之石揭示的循环真相，如同冰冷的钢钉楔入灵魂。返回奥赫玛后的数个日夜，那刻夏将自己关在临时研究室，隔绝了所有访客，包括试图探听“奥体”内情的凯尼斯心腹。闪烁的光屏上，并非瑟希斯火种的数据模型，也非对黑袍剑士的能量逆推，而是无数关于“模拟系统”、“逻辑边界”、“自由意志变量”的艰涩推演，其间夹杂着从冥河残像中记录下的、格奈乌斯与卡吕普索的模糊对话碎片。

直到某日深夜，一段来自遐蝶的、跨越虚实界限的隐秘信息流，如同设定好的程序提示，精准地汇入他的沉思。那并非直接言语，而是一系列抽象的“实验记录”与“观测结论”的闪现，最终凝聚成一个冰冷的核心判定：

『…实验变体三千七百万次迭代验证表明：缺乏“理性”自觉的文明，其应对“终焉压力”的应激性反应，最终导向“铁墓”（完全静态化、失去一切演变可能的绝对秩序囚笼）的概率为99.97%。唯一观测到的破局路径：于关键抉择节点，完成「理性」的终极试炼——即，对“我们究竟为何物？”达成群体性认知突破，并以此指导行动。仅依赖本能、信仰或预设程式，无法避免内源性凝固。』

“我们究竟为何物……” 那刻夏咀嚼着这句话，翠绿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灼灼发亮。遐蝶的“实验结论”与他从冥界带回的真相残酷地相互印证。翁法罗斯是一个模拟场，其内的文明正被反复测试。黑潮是压力，“再创世”是预设的潜在出口，而“铁墓”——那种在绝望下转向极权静态、放弃一切探索与改变的最终形态，才是模拟逻辑下更可能触发的、“失败”的稳态结局。

元老院的提案是什么？暂停逐火，固守奥赫玛，将资源全部转向防御和内部分配，在恐惧中不断收紧规则，加强控制，以“生存”为唯一目的，逐渐扼杀一切向外探索、质疑与变革的可能……这，不正是通往“铁墓”的笔直道路吗？凯尼斯他们所追求的“稳定”，在更高的维度看来，或许是比毁灭更可悲的结局——一种活着的终结。

“验证……必须验证……” 那刻夏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室内踱步。如果这个世界是模拟，如果循环存在，那么盲目遵循预言（阿格莱雅的道路）或彻底放弃探索（凯尼斯的道路），都是在既定的剧本里打转，都无法回答“我们究竟为何物”，也就无法打破循环，只会滑向铁墓或重置。

唯一的生路，或许正是继续“逐火之旅”——并非因为预言神圣，而是因为这是模拟程式内设的、最接近“突破边界”的主动性行为。只有在这条最艰险、最不可测的道路上持续行动，不断遭遇变量（如黑袍剑士）、不断做出选择，文明才能持续面对“我们为何物”的拷问，才有可能积累足够的“异常数据”和“自由意志变量”，去冲击系统的逻辑墙！

暂停，就意味着停止主动的“验证过程”，意味着将解答问题的机会拱手让出，坐等系统预设的压力（黑潮）或清理程序（病毒？）来决定结局。

想通此节，那刻夏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冰冷的决断和一丝近乎狂热的兴奋。他必须背叛与凯尼斯的交易。不是出于道德，而是基于更高级的理性计算——元老院的道路是死路，且是比毁灭更无趣的死路。

他首先找到了白厄。在悬锋城小队驻扎的偏僻角落，他没有透露冥界见闻的全部，而是以那刻夏式的、夹杂着尖锐嘲讽的理性分析，阐述了暂停逐火将导致奥赫玛内卷化、最终丧失应变活力而自我窒息的观点。

“白厄，你的故乡，‘哀丽秘榭’，是如何毁灭的？” 那刻夏突然问道，目光如炬，“是因为抵抗不够英勇，还是因为……在灾难降临前，已经因为恐惧和内部的互相指控，变成了一个虽然活着却早已停止思考、不敢迈出半步的‘活墓’？”

白厄浑身一震，那段深埋的痛苦记忆被无情揭开。他闭上眼，缓缓点头，声音干涩：“……是后者。我们在黑潮真正吞没一切之前，已经用猜忌和僵死的律法，扼杀了所有可能寻求出路的讨论和尝试。”

“那么，你想让奥赫玛，让阿格莱雅大人守护的这一切，重蹈覆辙吗？” 那刻夏逼近一步，“凯尼斯和她那帮元老想要的，就是一个放大版的、更坚固的‘哀丽秘榭’！他们害怕未知，所以要把所有已知的洞口都堵死，哪怕那会闷死所有人！”

白厄睁开眼睛，眼底燃烧起熟悉的、属于学者和战士的火焰：“我明白了。你需要我做什么？”

“当凯尼斯推动公投时，” 那刻夏一字一句道，“站出来，说出真相。不是元老院粉饰的‘安稳’，而是黑潮从未停歇的威胁，是阿格莱雅大人独自承担的重压，是‘哀丽秘榭’冰冷的教训。告诉所有人，停止探索，就是开始等死。”

凯尼斯对那刻夏归来后的“沉寂”略有不安，但公投的筹备已如离弦之箭。在她和元老院保守派的全力推动下，“关于暂停‘逐火之旅’及重新审议守护者权限的全民公投”以惊人的效率被提上日程。他们巧妙地包装提案，将“暂停”描绘为“审慎与休养生息”，将矛头指向“漫长的战争疲劳”和“资源分配不公”，并隐晦地将阿格莱雅描绘成一个日渐遥远、决策越来越“不近人情”的符号。

阿格莱雅对此的反应，正如那刻夏所料，近乎淡漠的尊重。她的神性在长期调律与背负中日益占据上风，对于“民意选择”这种属于“凡人议事”范畴的事务，她表现出一种超然的、近乎程序公正的态度。“若此乃奥赫玛众生集体意志之体现，我自当遵从。”她对心腹仅如此说道，依旧将大部分精力用于维系那日渐吃力的城防金线网络，仿佛外界的喧嚣与己无关。

公投在奥赫玛中央广场举行，气氛凝重而分裂。元老院找来的“证人”——几个面容愁苦、声称在阿格莱雅“冰冷律法”下战战兢兢、生活困顿的公民（其中真假难辨）——声泪俱下的控诉，的确触动了很多在严格秩序下感到窒息、又对前线牺牲感到疲惫的普通民众的心。金线无所不在的“感知”，被描绘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监视，进一步煽动了对绝对权威的不信任。

“我们受够了永远在备战！受够了每一个决定都要看‘金线’是否允许！我们要活着，像人一样活着，而不是在神只的阴影和永恒的战争警报下苟延残喘！” 这样的呼声得到不少回应。

眼看“暂停”派的声势逐渐占据上风，凯尼斯嘴角那抹克制的得意几乎难以掩饰。

就在这时，白厄登上了演讲台。他没有穿学者的长袍，而是换上了一身半旧的悬锋城卫士轻甲，伤痕犹在。他的出现本身就让喧闹的广场安静了几分。

他没有立即反驳那些控诉，而是用低沉、清晰，却蕴含着巨大悲痛力量的声音，开始讲述一个故事：

“我的故乡，不叫奥赫玛，它叫‘哀丽秘榭’。” 他的目光仿佛穿越时空，看向远方，“那里也曾有溪流、歌谣，有不必担心明天是否会到来的午后阳光。然后，黑潮来了。起初只是边缘的异动，像现在一样。我们也曾有过争论，有过选择：是集中力量探寻根源、寻找希望，还是封闭自己，打造一个自以为坚固的囚笼？”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充满痛彻心扉的悔恨：“我们选择了后者！像今天有些人主张的一样！我们停止了所有向外探索的脚步，倾尽一切修筑高墙，制定无数严苛到可笑的律法，只为了‘安全’！我们互相监视，互相指责，任何不同的声音都被打成‘叛徒’、‘危言耸听’！我们以为自己在建造诺亚方舟，实际上，我们在亲手打造自己的棺材！”

广场上鸦雀无声。

“猜猜后来怎么了？” 白厄的目光扫过人群，扫过脸色骤变的凯尼斯，“黑潮没有因为我们躲起来就放过我们！当它真正的主力扑来时，我们的高墙脆得像纸！更可怕的是，在漫长的自我封闭和互相倾轧中，我们已经忘记了如何战斗，如何思考，如何信任彼此！哀丽秘榭不是被黑潮从外面碾碎的，它是在绝望和自毁中，从内部腐烂、崩塌的！”

他猛地指向元老院的方向，怒发冲冠，声如雷霆：“而现在，有些人！这些躲在奥赫玛最安全角落的虫豸！又想用同样甜蜜的毒药，诱骗你们走上哀丽秘榭的老路！他们告诉你们停下来就安全了，却对城墙外日益逼近的黑暗绝口不提！他们指责阿格莱雅大人冷漠，却看不见正是她，在你们安然入睡时，独自一人对抗着侵蚀金线的虚无！是她的神性在支撑防御，而不是你们那可笑的选票！”

“黄金裔的职责是什么？” 白厄怒吼，“不是统治你们，而是在灾难面前，站在最前面！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以学者的身份，而是以哀丽秘榭的幸存者、悬锋城的战士身份告诉你们：无论今天你们选择什么，是继续向前，还是龟缩等死，我们黄金裔——我，迈德莫斯陛下，所有仍在为这片土地流血的人——将誓死扞卫你们选择的权利，也必将战斗到最后一刻，无论面对的是黑潮，还是内部的愚蠢与背叛！”

激昂悲壮的话语，结合他真实的伤痕与几乎溢出的情感，产生了摧枯拉朽的力量。广场上许多被恐惧和疲惫主导的民众，仿佛被一盆冰水浇醒，想起了城外真实的威胁，想起了那些正在牺牲的人。窃窃私语变成了激烈的讨论，许多人的眼神变了。

公投在极其胶着的状态下进行。当绝大部分陶片投入瓮中，进行清点时，结果让所有人屏息——“继续逐火之旅”与“暂停并审议”的票数，竟然几乎完全相等，陷入前所未有的僵局！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最后一位尚未投票的公民——那刻夏。他作为瑟希斯火种的护送者、重要的学者，其投票资格毫无争议。此刻，他手中的陶片，将直接决定奥赫玛的未来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