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形同陌路(2/2)

是前朝江磐的书房,也是她第一次拿刀杀人的地方,改朝换代后虽一道修缮,但皇后不敢住在此处,另选别苑。

此处闲置下来,听闻有怨魂闹鬼,除了偶然洒扫,平日无人敢近,一进入便觉阴冷,夏日里也如寒冬一般,密闭幽深。

唯在院内开一天景,直光怜悯,才施舍射入。

木漪在那束光下站定,连周围都看不明。

她浅浅呼一口气:

“谢春深,你在哪里?不要吓我,现在出来。”

黑影一晃,她余光捕捉到了,追去侧头,先闻着一阵冷杜若香,再听见若隐若现的脚步声,而后,果见他自暗中缓缓出现。

他站在暗中,“你也会害怕?”

木漪转过身面对他,薄衣被夏光照透,袖内的胳膊和袍下细腰轮廓已现,暖融融冒着热气儿一般,像有了温度活过来的白瓷女塑。

她表情平淡,“人总有自己怕的东西。”

谢春深听她这么说,往前与她一起站在了那束光下,“现在呢。”

她嘟囔一句,“太刺眼了,看不清你是人是鬼。”

谢春深轻笑一声,将她一把拥入怀中,紧紧抱着:

“我说了,你会回来的。”

她靠在他胸膛上,一点也不开心,“太子和段渊要拿我的地,我连腹稿都打好了,却连殿都没有进,怎么,他们不敢见我?”

“不敢。”

木漪握拳撑在他胸膛,在他怀中抬起头,他捏住她的脸,续道,“不敢拿你的地。”

木漪知道这不可能,除非……谢春深给了太子陈舆更大的利益作为交换:

“你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她摇头,拽住他的衣领,“我知道没人能阻止你,我也不会阻止你,但你究竟要做到哪一步才够?!

你已经与段渊平起平坐了,甚至比他在羽翼和体力上更胜一筹。

战局输赢远不在一将之功,你千算万算,就不能放过陈擅这一局吗?他去西北,就是去送死。”

阴影让谢春深的眉鼻刀削般深邃,“这就是他的命。”

木漪豁然推开他,崩着脸,“命可以改!你跟我都改了命!他也能!”

“是,他可以,但是我不想成全他。”

木漪点头,“你现在一手遮天了,万人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间,我不在乎那些人的命,但若是你动陈擅,别怪我抛下所有前情,与你从此陌路。”

谢春深脸色冷沉几分,负手而立:

“陈擅他必须死,不然他会放弃西北洛阳全境,支持朝廷南渡么?”

木漪一脸的不可置信,“朝廷南渡是什么?”

“段渊不肯对豪强割肉,铁了心要守住这一朝的门阀秩序,可你一路北上,所见之景意味什么,想必你不陌生,从西北战起,这一年不下三十大姓过河繁衍生息,再创辉煌。

即便我将你的地全都给出去,也救不了国库里被虫蠹吃走的亏空,这场仗,我们不可能赢。

在你来之前,我已劝服太子带着文武百官,带着整个朝廷渡过长江,在河外建立新朝,是为——南渡救国。”

他看向木漪,“你也要去,和我一起。”

木漪浑身僵冷,“搬走朝廷,你疯了,你疯了谢春深!我的基业,都在洛阳和西平,你说搬就搬,可曾管过我的死活?!管过我的喜与不喜?!”

她说罢冲过去扇他,又用拳头砸在他胸膛上,“疯子!疯子!你这个疯子!!”

谢春深任她捶打了一阵,试图与她说话,她却全然不听,他只得捏住她手腕桎梏:

“小舟!曹遇死前对段渊所言:十年之内,洛阳有外患,北斗将南移!

我不过扶持太子顺势而为,只要皇帝一死,太子成为未来新帝,我借太子把持新朝,段渊在新朝便再无容身之处,他只有死路一条!”

“你也会死的!狡兔死走狗烹!你恶名远扬,西平郡的人都恨你,去了南方什么都不一定,很有可能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段渊曾经也受陛下重用,那么轮到你呢?仅凭一个太子,你在朝中就真能长盛不衰吗?!”

她眼里的潮意刺痛了他的眼,谢春深伸出指腹,将她眼角处的泪水刮走。

“我与段渊不一样,我还年轻。”

劝不动,说不通,二人之间横贯一道裂痕,关于陈擅,关于未来。

木漪心凉透,甫一垂眸,晶莹剔透的泪水砸下砖面。

“所以,你接下来要害死皇帝?他如今缠绵病榻,你要下毒吗?还是捂死?”

“没有下毒,也不会捂死,他阳气已尽,大限将至。”

“可他的阳气是怎么耗尽的?你让太子给他送了一堆女人。”

谢春深闻言没什么反应,他已经杀人如麻了,不如抱一抱她,来的鲜活真实,认真将她的脸抬起来,轻嗅细吻这张光下无暇的脸。

与他一样,连瞳孔都是琥珀的颜色。

他将舌头深入,缠裹纠缠她的舌尖,睁着眼,逼迫她与他在口腔中嬉戏,直到二人呼吸都有些粗重,才从她口中退出,咬了一口她饱满的唇珠结束。

“住去我的府上吧,那里能保证你的安全。”

一边抽走她袖中的绢帕,走去落了一层灰尘的镜前,对镜用帕擦掉自己嘴角沾染的口红。

镜中人罩着尘霉,像千年的白面鬼,那刘先生的比喻,确实恰当。

他转过身,将帕收入自己袖中,“你只需回到我身边,太子和段渊,无需你去周旋。”带她往外走去,“毕语会送你出宫。”

木漪一下甩开他的手。

“那陈擅呢?”她冷声,“你放过他,我不想让母亲伤心,我好不容易,得了这一个母亲,我帮你出西平郡,我帮你让他放下对你的仇怨,你就不能帮我这一次?”

可他不想帮她获得幸福,他只想拉她一起下地狱。

谢春深背身答:“临走之前,我会让他与州姜见一面。”

木漪闭眼,心房窒息,待他离去浑身一软,瘫在光芒下,浑身发冷。

什么都无需再说。

他与她,就借此,前情旧爱一笔勾销,形同陌路吧。

她要封止这颗心,不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