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生根5(1/2)
“满仓家这债,怕是难还清哦……”
“桂香也是命苦,摊上这么个事……”
“瞧招娣那丫头,瘦得跟猴似的,带弟弟倒是尽心……”
这些话语,偶尔会飘进桂香的耳朵里。她从不回应,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但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自尊心在现实的重压下,显得如此脆弱。她尽量避免去人多的地方,也尽量减少与人的不必要的交往,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无形的压力隔绝在外。
只有与极少数真正交好、且同样家境困窘的妇人在一起时,她才能稍稍放松,互相倒一倒苦水,说一说家里的难处。那种同病相怜的倾诉,是她灰暗生活中为数不多的、能稍微喘口气的时刻。
正月末的一天下午,王德贵又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跟着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年轻干事。两人穿着厚厚的棉大衣,与陈家清冷的院落格格不入。
王德贵依旧拿着那个硬壳笔记本,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开门见山:“满仓呢?”
桂香心里一紧,连忙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正在缝补的衣服:“他……他出去找活去了。王干事,您有事?”
“嗯。”王德贵翻开笔记本,手指在上面点了点,“去年的罚款,本金八百,腊月付了利息十二块。按照约定,今年开始,本金要陆续还了。第一个季度,最少要先还五十块。我来提醒一下你们,抓紧时间。”
五十块!
桂香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连忙扶住门框。五十块,对于此时的陈家来说,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陈满仓拼死拼活干一个月,也未必能挣到十块钱。
“王……王干事,这……这也太快了……家里实在拿不出啊……”桂香的声音带着颤抖,几乎是哀求了,“能不能……再宽限些日子?等开春,地里有了出产……”
王德贵合上笔记本,皱了皱眉:“桂香,不是我不讲情面。这白纸黑字,手印是按了的。政策就是政策。你们难,我也知道,但我的任务也得完成。要是都像你们这样拖欠,我这工作还怎么做?”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一点,但内容却更让人心寒,“这样吧,我再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下个月这个时候,我再来。五十块,最少要先还上。不然……上面催得紧,我也没办法,只能按规矩办事了。”
所谓的“按规矩办事”,所有人都明白意味着什么——可能牵走家里仅剩的粮食,搬走那几件破旧的家具,甚至,采取更严厉的措施。那将是这个家庭无法承受的毁灭性打击。
王德贵说完,没再多停留,带着年轻干事转身走了。
桂香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只觉得浑身冰冷,那呼啸的春风,此刻吹在身上,比腊月的寒风还要刺骨。五十块,像一块巨大的磐石,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她的心上,让她几乎窒息。
招娣抱着土生,躲在屋里,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一切。她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五十块钱的具体概念,但她从母亲瞬间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体,明白了又有一场巨大的灾难降临了。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弟弟搂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点力量,或者,是在确认这个给家庭带来灾难却也带来唯一希望的弟弟,依然真实地存在。
夜幕再次降临,陈满仓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来,带回的只有区区两毛钱,是帮人搬了半天石头的工钱。当桂香哽咽着说出王德贵的要求时,这个被生活重压几乎榨干了所有力气的汉子,猛地蹲在地上,双手抱住头,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至极的低吼。
油灯如豆,光芒微弱地闪烁着,将一家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仿佛一群在绝望深渊边缘挣扎的魂灵。春寒料峭,屋外是万物即将复苏的征兆,屋内,却是一片比严冬更彻骨的冰封。五十块的债务,像一道催命符,悬在了这个刚刚勉强熬过年的家庭头顶,预示着这个春天,将比刚刚过去的冬天,更加难熬。
王德贵留下的那五十块还款期限,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磨盘,压在陈家的屋顶上,也碾在每个人的心口。日子,陡然间变得更加艰难,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
陈满仓的沉默,变得愈发骇人。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即将爆裂前的死寂。他不再满足于在码头和附近村镇寻找零活。五十块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烫着他的神经。他开始去更远的地方,去那些传说中可能有更赚钱、但也更危险活计的地方。
他听人说,邻县的山里有个小煤窑,私人开的,下井挖煤工钱给得高,日结。但那里安全没什么保障,塌方、瓦斯爆炸,时有耳闻。陈满仓犹豫了几天,看着家里快要见底的米缸,和妻子那双因为忧愁而深陷的眼睛,最终还是咬紧了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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