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生根1(2/2)
外面的声响似乎越来越近,脚步声,说话声,清晰地敲打着他们的耳膜。手电筒的光柱甚至有那么一两次,从柴房的缝隙里透了进来,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黑暗。
满仓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黑。他冲到地窖口下方,死死顶着那块木门,仿佛这样就能挡住外面的一切。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他回头看了一眼妻子,桂香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乞求。
那一刻,陈满仓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劲。他顺手抄起了靠在墙边的一把砍柴刀,刀刃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他做好了拼命的准备。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他不能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地窖里的三个人,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桂香极力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幸运的是,那脚步声和光柱,最终并没有在柴房前停留。它们渐行渐远,狗吠声也渐渐平息下去。危险,似乎只是与他们擦肩而过。
满仓虚脱般地滑坐在地上,砍柴刀“哐当”一声掉在身边,他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好了,没事了,过去了……”他喃喃着,像是在安慰妻子,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也就在这极度的紧张与松弛之间,一声响亮而有力的婴儿啼哭,骤然在地窖里炸响!
“哇啊——哇啊——”
这哭声,如此蓬勃,如此生机盎然,仿佛要穿透这厚厚的土层,向整个世界宣告他的到来。它冲散了之前的恐惧、压抑和阴霾。
王婶利落地剪断脐带,将一个小小的、浑身皱巴巴、却哭声洪亮的婴儿抱到桂香眼前,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
“是个带把的!小子!桂香,你有福气啊!”
桂香虚弱地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混合着汗水,流进鬓角。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触摸着儿子温热的小脸。所有的痛苦、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似乎都值得了。
满仓凑过来,看着那个挥舞着小拳头、闭眼大哭的儿子,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眼眶也红了。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碰了碰儿子的脸颊,那柔软的触感,瞬间融化了他所有的刚强。
地窖依旧阴暗,煤油灯的光依旧微弱。但在这个小小的、与世隔绝的空间里,一个新生命带来了无可比拟的光亮和希望。
他们给这个在地窖里出生的儿子,取名叫陈土生。意为,在土里生根,顽强地活下去。
而这个孩子的降生,仅仅是这个家庭,乃至那个时代洪流中,一段漫长故事的开始。他的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叫陈招娣。很快,他还会有一个弟弟……这个家的命运,将因为这几个孩子,尤其是这个“超生”的男孩,而驶向完全不同的轨道。围绕着他们,勤劳与偏见,坚韧与苦难,爱与牺牲,时代与个人……一幕幕悲欢离合,才刚刚拉开序幕。
地窖事件过去三天了。
陈桂香还是躺在那张铺着旧床单的门板床上,只是地点换成了里屋的炕上。地窖的阴冷潮湿似乎已经渗入了她的骨头缝里,让她时不时地打个寒颤。但她的眼神是亮的,看着身旁襁褓中那个小小皱皱的婴儿——她的儿子,陈土生——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暖又胀。
丈夫陈满仓脸上的愁云却并未完全散去。儿子的降生带来的狂喜过后,是更现实的焦虑。那晚计生办的人虽然没发现,但村里突然多了个孩子,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罚款,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全家头顶。他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满仓,”桂香虚弱地开口,“别愁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总有办法的。”她这话,是说给丈夫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满仓没回头,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烟抽得更凶了。
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端着一个粗陶碗,小心翼翼地挪了进来。这是他们的大女儿,陈招娣。
招娣今年八岁,个子却比同龄孩子矮上半头,瘦得像根秋后田野里的芦苇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她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的碎花旧衫,袖子挽了好几道才露出手腕。头发枯黄,扎成两个细细的小辫,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谨慎和沉默。
她手里那碗红糖水卧鸡蛋,是乡下产妇能吃到的最好的滋补品。红糖的甜香和鸡蛋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在这间昏暗的土坯房里显得格外诱人。
“妈,吃。”招娣把碗递到炕沿,声音细细的,像蚊子叫。
桂香撑着想坐起来,招娣连忙放下碗,用那双瘦弱的手臂去搀扶母亲。她的动作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