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放下身段(1/2)

那张薄薄的、印着鲜红印章的病危通知书,此刻在陆翰渊手中重逾千斤。

上面每一个冰冷的医学名词,每一句程式化却残酷的预后判断,都像是一把把烧红的铁钳,狠狠烙在他急剧收缩的心脏上。

这不仅仅是一张纸,这是一纸来自死神的、不容置疑的最后判决,将他心中仅存的那一丝侥幸和维持了数十年的傲慢,彻底击得粉碎。

监护室里,只有各种精密仪器发出的、规律而单调的“滴滴”声,它们连接着周淑芬孱弱的生命体征,每一声轻响,都像是无形的重锤,精准地敲击在陆翰渊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上。

氧气面罩覆盖了妻子大半张脸,露出的部分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灰败色,眼窝深陷,曾经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与刻薄光芒的眼睛,此刻紧闭着,毫无生气。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生命力正从她身体的每一个缝隙中悄然流逝,随时都会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湮灭在这个她无比留恋的人世。

这张脸,这个画面,成了陆翰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压得他喘不过气。

在绝对的生死界限面前,他一生所追求、所维护、所依仗的一切——体面的身份、煊赫的权势、过往那些基于利益计算的恩怨情仇——都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和重量,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他不能,他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与他相伴数十载、无论背后有多少算计但终究是“陆夫人”的结发妻子,就这样被死神拖走。哪怕只有万分之一、渺茫到近乎虚幻的机会,他也必须去抓住,不计任何代价。

而那根名为“远曦”的稻草,那个被他亲手驱逐、百般羞辱的“孙子”所创造出的奇迹,成了他这片绝望苦海中,唯一能看到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浮木。

让陆志华去?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陆翰渊瞬间、坚决地否定了。那个不成器的逆子,办事浮躁,急功近利,上次小舅子的事情就搞得一地鸡毛,差点无法收场。

更何况,陆志华对陆远的敌意和恨意,只怕比自己这个“正主”还要深刻、还要露骨。让他去,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将本就脆弱不堪的局面彻底搞砸,甚至可能激怒对方,彻底断绝这最后的希望。

这件事,关乎淑芬的性命,必须他亲自去。

当这个决定在脑海中清晰成型的刹那,陆翰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火辣辣的屈辱感,如同浓稠的沥青,瞬间包裹了他的全身,让他几乎窒息。

他,陆翰渊,省府里说一不二的堂堂副主任,手握重权,门生故旧遍布,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受人敬畏的人物,如今,竟然要放下所有身段,像个卑微的乞怜者一样,去求那个他曾视如敝履、亲手推出家门、并加以最恶毒羞辱的“野孙子”?

这简直比当众扇他耳光,比让他去死,还要让他难以忍受!

但是,他没有选择。妻子的生命,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他的咽喉,逼着他低下这颗从未向任何人、任何事真正低过的头颅。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没有带上惯常随行的秘书,也没有动用那辆象征身份的黑色轿车。

他独自一人,翻箱倒柜找出一身半旧不起眼的深灰色中山装,戴上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尽量遮掩住自己那过于引人注目的面容和气度。

他像一个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垂暮老人,混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买了一张最早前往那座小县城的硬座火车票。他没有选择更快、更舒适的小轿车,仿佛那种方式,会让他这趟注定充满耻辱的“乞求”之旅,显得更加讽刺,更加令他无地自容。

火车在轨道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哐当”声,缓慢而固执地向前行驶。窗外的景物,农田、村庄、电线杆,如同被拉扯的模糊色块,飞速地向后退去。陆翰渊靠在硬邦邦的座椅上,紧闭着双眼,试图寻求片刻的安宁。

然而脑海中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过往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翻腾涌现:省府大院门口,那个年轻人不顾一切拦车的决绝身影;宽敞却冰冷书房里,那场针锋相对、字字诛心的对峙;纷纷扬扬散落在地毯上、如同苍白冥币般的钞票;妻子当时那尖酸刻薄、充满鄙夷的嘲讽话语;还有自己最后那冰冷绝情、如同帝王般下达的驱逐令……

每一个画面,此刻都像是浸透了盐水的鞭子,带着倒刺,狠狠地抽打在他那所剩无几的良知和早已习惯高高在上的脸面上,留下道道看不见却痛彻心扉的血痕。

他从未想过,命运的齿轮会如此荒谬地转动。

有一天,他竟然会以这样一种卑微到泥土里的姿态,重新踏上这条通往那个他极力想要抹去、视为人生“污点”的道路。

火车在午后时分,喘着粗气,停靠在了略显陈旧的小县城的站台。

陆翰渊随着人流下车,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按照之前让吴姐多方打听来的地址,几乎没有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位于县城中心地带、即便是在午后非高峰期,生意依旧显得颇为兴隆的“远曦养生食堂”。

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对面,目光穿过喧嚣,落在那块他曾在调查报告上看过照片的、黑底金字的“远曦”招牌上。

那两个字,沉稳、有力,仿佛蕴含着某种他不愿承认的生命力。他的脚步,瞬间变得如同灌满了铅水,异常沉重,每向那扇门靠近一步,都像是踩在烧得通红的炭火上,灼痛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在街对面伫立了许久,像一个孤独的幽灵,与周围的鲜活格格不入。他看着店内明亮的灯光下,客人们从容地用餐、交谈,穿着统一制服的服务员脸上带着笑容,熟练地穿梭忙碌。

那种扑面而来的、蓬勃的、健康向上的气息,与他家中那被昂贵医疗器械和死亡阴影笼罩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病气,形成了无比惨烈、无比讽刺的对比。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赴死一般的决心,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这县城里带着尘土和食物香气的空气,然后猛地抬步,穿过了并不宽阔的街道,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推开了那扇擦得锃亮的玻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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