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放下身段(2/2)
门内,温暖、洁净的空气包裹了他,伴随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药香和食物暖融融的香气。
他的出现,与他刻意低调的穿着无关,那种久居上位、即使极力掩饰也难以完全收敛的、与生俱来的疏离与威压气场,以及他脸上那无法掩盖的、混合着巨大焦虑、身心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屈辱的复杂神色,立刻引起了正在门口附近忙碌的服务员赵小云的注意。
“老先生,下午好。请问您是一位吗?是用餐还是……”赵小云立刻放下手中的抹布,快步上前,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甜美的微笑,礼貌地询问。
但她的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探究。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位老人,绝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也不像是一般的食客。
陆翰渊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涩。他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正常一些,但出口时,依旧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无法控制的微颤:“我……我不用餐。”他顿了顿,目光试图越过赵小云,看向店铺深处,“我找你们老板,陆远。”
赵小云心中猛地一动。她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却更加仔细地、快速地打量了一下陆翰渊。
那种隐约的熟悉感再次浮现,她一定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或者见过与他气质相似的人……电光火石间,一个模糊的影像与她记忆中某个信息碎片重合了!再加上对方直呼“陆远”其名时,那复杂难辨的语气……
“请问您找我们老板有什么事?有提前预约吗?”赵小云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依旧按照店内规定流程进行询问,但这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试探。
她清晰地记得,远哥曾经特意交代过,尤其是关于高端定制药膳的咨询,以及某些来自“特定方向”人物的来访,必须第一时间通知他,并且要格外留意。
陆翰渊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那句代表着彻底投降和乞求的“求药”话语,在他唇边滚了又滚,烫得他舌尖发苦,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他这一生,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别人的仰视和恳求,何曾有过如此低声下气、近乎摇尾乞怜的时刻?
“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必须当面和他谈。”陆翰渊避开了具体事由,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强硬的、却又难掩底气虚浮的恳求,这让他显得更加狼狈,“麻烦你,去通报一声。就说……省城来的,姓陆。”
“省城来的,姓陆。”
这短短的七个字,如同一把精准的钥匙,“咔哒”一声,瞬间打开了赵小云记忆深处那把沉重的锁。她彻底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上次那个自称保姆、名叫吴姐的女人,来店里拐弯抹角打听特效药膳时,言语间隐约提及、讳莫如深的“主家”吗?!再看眼前这老人的年纪、这即使落魄也难掩的官威……难道,他真的就是远哥那个……那个传说中位高权重、却冷酷无情地将他们一家扫地出门的亲生祖父?!
赵小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脸上努力维持的平静几乎快要崩裂。她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
“请您稍等片刻。”她说完,不再犹豫,转身快步穿过用餐区,向着后面那间安静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内,陆远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神情专注地翻阅着省城新开分店传回来的最新运营报表,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是房间里唯一的声响。
听到赵小云带着急促脚步声和略显紧张的汇报,他缓缓地抬起了头,脸上没有任何一丝一毫意外的表情,平静得如同早已预料到暴风雨的来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甚至没有泛起半点涟漪。
“省城来的,姓陆?”陆远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丝冰冷而复杂的弧度,那弧度里,有嘲讽,有了然,更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让他进来吧。”
赵小云应声退了出去。片刻的沉寂之后,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
陆翰渊有些僵硬地站在门口,逆着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午后光线,他的身影显得异常佝偻、苍老,仿佛短短几日之间,便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当他浑浊而疲惫的目光,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清晰地看到端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那个面色平静无波、眼神深邃如不见底的寒潭、周身散发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压迫感的年轻人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火辣辣的羞愤感,混合着巨大的局促和难堪,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
曾几何时,他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握着对方命运、可以随意施舍与驱逐的审判者;而如今,角色彻底颠倒,他竟要站在这里,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向这个他曾不屑一顾的年轻人,卑微地乞求那一线关乎妻子性命的生机!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陆远没有起身相迎,甚至没有主动开口说一个字。他只是微微抬起眼帘,用那双平静得可怕、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与脆弱的眼睛,静静地、毫无波澜地看着站在门口、进退维谷的陆翰渊。
那目光,像是最精准的解剖刀,像是在冷静地审视着一件送上门的标本,又像是在耐心地等待着,等待对方亲自将那最后的尊严,亲手捧上来,碾碎在他的面前。
陆翰渊被这无声却重逾千钧的目光看得浑身毛孔都在收缩,极度不自在。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好几下,仿佛吞咽着带血的玻璃碴。
最终,他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艰难地挪动仿佛灌了铅的双脚,一步一顿地走进了办公室。
他站在办公室中央,距离陆远的办公桌还有几步远,却感觉像是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嗬嗬”声,试了几次,才终于用那沙哑得如同破锣、充满了屈辱和绝望的嗓音,挤出了他这辈子可能最难以启齿、最颠覆自我的一句话:
“陆远……我……我是来求你……救救你……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