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纸上烽烟(1/2)

那条信息发出去不到十分钟,陈教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老头子没废话,只说了一个字:“搞。”

接下来的三天,修复室成了临时的策展指挥部。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干燥的纸张霉味和现煮咖啡的焦香——霉味微涩,带着旧档案柜木料受潮后泛起的微酸;咖啡香则浓烈滚烫,蒸腾着苦中回甘的暖雾,一吸气,喉头便微微发烫。

韩雪正指挥着两个工人把展柜往东挪两寸,嘴里叼着根用来绑说明牌的皮筋,皮筋勒进下唇,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舌尖能尝到橡胶淡淡的涩味;她含糊不清地抱怨:“经费就这么点,还要做出‘历史厚重感’,林默你下次能不能接点容易的活儿?”

林默没抬头,手里的卡尺正比对着那副修好的圆框眼镜。

眼镜已经被固定在特制的亚克力支架上,左边碎裂的镜片保留了原样,像只睁不开的伤眼——裂纹边缘参差如冻土龟裂,指尖拂过,能感到细微的毛刺刮擦皮肤;

右边擦得透亮,底下垫着一份复印的手稿——那是根据投影记忆复刻的弹道计算草图。

“这不是为了好看。”林默把卡尺放下,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指腹按压颈椎时传来一阵钝闷的胀痛,像有小锤在敲打骨头;他拿起旁边的保温杯抿了一口,枸杞水有点烫嘴——滚烫的液体滑过舌面,留下微苦的甜腥气,喉结上下一动,暖意顺着食道缓缓沉下去。

赵晓菲在那边敲键盘,噼里啪啦像是在弹琴——键帽回弹声清脆而密集,每一下都带着塑料与金属碰撞的微震,余音在安静的修复室里嗡嗡轻颤。

她是中文系的高材生,负责导览词,这会儿正抓着头发跟自己较劲:投笔从戎’这个词太老套了,林哥,你说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就像是……明明手里拿的是笔,却比枪还沉。”

“那就直接写。”林默指了指展柜里的眼镜,“写他在冻土上画圆,写他在炮火里算仰角。”

此时,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了一瞬。

特别关注的提示音——短促、高频,像一枚银针扎进耳膜,余音细而尖利。

又是那个叫“李思远”的id。

这家伙像是闻着味儿的苍蝇,哪怕苏晚已经发了那个还原视频,他依旧咬死不放。

新发的微博洋洋洒洒千字,核心观点就一个:展览是“造神运动”,试图用个例掩盖志愿军装备落后的事实,是“强行拔高,自我感动”。

评论区里乌烟瘴气。

“别看了。”苏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两袋盒饭——铝箔餐盒表面沁着细密水珠,一碰就凉,指尖沾上湿冷的潮气。

她今天的妆有点浓,显然是为了上镜刚补过,眼底却压着一层青黑——粉底盖不住眼下浮肿的微凉触感,睫毛膏在强光下泛着哑光的蓝黑。

她把盒饭往桌上一推,直接打开了博物馆官方账号的直播后台。

“跟这种人讲道理没用,他只信他自己那一套逻辑。”苏晚调整了一下补光灯的角度,光打在她脸上,显出一种冷硬的线条——灯光灼热,脸颊皮肤微微绷紧,汗毛在强光下清晰可见,“我们不需要说服他,我们需要让沉默的人看到。”

直播开始。没有激昂的bgm,镜头直接对准了那副残破的眼镜。

苏晚的声音很稳:“有人问,在零下四十度的长津湖,戴眼镜是不是找死?是的,镜片会结霜,金属会冻得粘掉一层皮。但如果这副眼镜的主人,是那个连队里唯一懂三角函数、唯一能看懂缴获美军地图的人呢?”

屏幕上,切入了林默提供的“模拟画面”。

那不是高清的电影特效,画面带着一种颗粒感的抖动——影像边缘微微闪烁,像老胶片在放映机里打滑,发出极低的“嘶嘶”电流声,混着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爆裂。

昏暗的烛光下,那个年轻战士哈着气暖手,在粗糙的纸上飞快地写算式——呵出的白气在镜头前凝成薄雾,纸面被指甲反复刮擦,发出沙沙的、近乎耳语的摩擦声。

远处炮火一亮,他就猛地护住本子——强光炸开的瞬间,屏幕泛起刺目的白晕,仿佛灼烧视网膜;下一秒,黑暗重临,只余下心跳般沉重的寂静。

林默坐在角落里扒了一口冷掉的红烧茄子,茄肉软烂微凉,酱汁黏在筷子上拉出细丝,咸鲜里泛着一丝发酵的微酸,目光落在屏幕上。

弹幕里原本的嘲讽开始稀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默,然后是零星的几个字:

“他在算什么?”

“他在算怎么让我们赢。”

展览在周六上午低调开展。

没有剪彩,没有领导讲话,只有一个名叫“纸上烽烟”的小厅。

人不多,稀稀拉拉的。

林默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那些走马观花的游客。

大部分人只是扫一眼就走了,毕竟这里没有黄金玉器,只有发黄的纸和破烂的铁——纸页边缘卷曲脆硬,轻轻一碰就簌簌掉屑;铁质展架冰凉沉重,指尖搭上去,寒气顺着指腹直钻进骨头缝里。

直到那个背着双肩包的男生出现。

看起来是个大学生,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布料磨得柔软贴肤,肘部微微泛出浅灰,袖口线头支棱着,带着生活真实的毛边感。

他在那副眼镜前站了很久,久到韩雪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以为他是来找茬的。

男生没动,只是从包里掏出一个便签本,撕下一张纸,拔笔写了几个字,然后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出口的留言墙上——便签纸离手时轻颤了一下,胶面微黏,贴上墙的刹那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等人走了,林默才走过去。

便签纸是粉色的,上面是一行略显潦草的钢笔字:“原来七十年前的同龄人,在那样的冰天雪地里,最想做的事还是读书。”

林默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不是哽咽,而是一种温热的滞涩感,从喉结深处缓缓升上来,压得呼吸微微发紧。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的怀表,那里温热依旧。

这就够了。

不需要所有人都懂,只要有一个人听到了那个年轻人的声音。

闭馆后,展厅里重新归于寂静。

林默负责最后的清场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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