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镜片下的光(1/2)

那寒意不是来自空调,而是从那只开了缝的樟木箱子里渗出来的。

李馆长把箱子往工作台上一搁,搓了搓手,像是要甩掉什么晦气:“捐赠人是个海归老太太,说是收拾老伴遗物时翻出来的。她老伴当年是美军随军牧师,这东西……是从死人堆里捡回去的。”

林默没接话,只是戴上了白色棉布手套。

樟木箱盖一掀开,一股混合着陈年霉味和淡淡铁锈气的味道扑鼻而来——鼻腔黏膜微微刺痒,舌根泛起微涩的土腥。

里头没什么金银细软,就一团发黑的油纸。

他小心翼翼地剥开油纸,动作轻得像是在剥一颗刚煮熟的鸡蛋——指尖传来油纸纤维断裂的细微“嘶”声,温热的蛋壳感错觉一闪而过。

露出来的,是一副眼镜。

圆框,金属腿,左边镜片碎成了蜘蛛网,右边倒是完整,但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垢——台灯光斜切过镜面,浮尘在光柱里狂乱旋舞。

镜腿严重变形,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脚。

“就这?”李馆长探头瞅了一眼,有些失望,“看着像是个普通的近视镜,这能是文物?”

“捐赠档案编号查了吗?海关入境批文附没附?”他皱眉补问,指节无意识叩了叩工作台边缘,发出两声沉闷的“笃、笃”

“是不是,擦出来才知道。”林默从工具架上取下软毛刷和去离子水。

李馆长还有会,没多待,嘱咐了两句“小心点”就走了。

修复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加湿器喷吐水雾的细微滋滋声——那声音忽然拉长,像生锈齿轮在慢转。

林默坐在高脚凳上,腰背挺得笔直。

他用棉签蘸了点特制的清洁剂,一点点在镜腿内侧蹭。

黑色的氧化层溶解,露出下面黯淡的铜色——棉签尖端泛起极淡的青绿锈晕,像苔痕初生。

随着污垢褪去,一行针尖大小的刻字在放大镜下显了形。

“1950.12 松骨峰”。

林默的手猛地顿住,右手已下意识摸向工作台侧的高清相机,连拍三张镜面特写,左手指腹在平板电脑上快速调出《馆藏异常文物三级响应预案》——屏幕冷光映在他瞳孔里,缩成两个微小的蓝点。

棉签头在半空中晃了一下。

松骨峰。

即使是对历史再麻木的人,听到这三个字也会心头一颤。

那是《谁是最可爱的人》里写过的地方,是烈火与血肉铸成的阵地。

但这副眼镜……太斯文了。

在林默的印象里,松骨峰上全是端着刺刀、浑身挂满手榴弹的硬汉。

这副细得像面条一样的眼镜框,怎么看都该出现在大学图书馆,而不是那个绞肉机一样的战场。

窗外的天彻底黑透了,林默觉得有些饿,随手拆了个面包,还没往嘴里送,目光又鬼使神差地落回了那副眼镜上。

右边那块完整的镜片,在台灯下折射出一道冷光——光斑跳动,像冰面下倏忽游过的银鱼。

胸口的怀表,就在这一秒,毫无征兆地烫了起来。

耳道里嗡的一声尖鸣,台灯的光晕在视网膜上炸开蛛网状裂纹,左手手套指尖突然传来冻土的粗粝感——睫毛结霜的刹那……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那种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寒风,呼啸着撕开了修复室的墙壁。

风雪,大得睁不开眼。

林默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只能容纳两人的防空洞里——或者说,是个大点的土坑。

头顶是用树干和冻土草草搭起来的顶棚,随着外面的爆炸声簌簌往下掉土渣——每一声闷响都震得耳膜发胀,土粒砸在棉帽上“噗、噗”轻响。

身边的角落里,坐着个年轻人。

看上去年纪不大,顶多二十出头,脸颊冻得青紫,手上全是冻疮,有的地方裂开了口子,往外渗着血水——血珠未凝,暗红发亮,像冻僵的浆果。

但他鼻梁上架着那副圆框眼镜。

借着一截快烧完的蜡烛头,年轻人正趴在膝盖上写东西。

那不是家书,而是一个摊开的小本子。

林默凑近了看,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简易测距草图和三角函数验算,还有几个英文单词:目标、仰角。

“通信兵?”林默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哨声——哨音尖利如碎玻璃刮过铁皮。

年轻人手一抖,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黑点。

他没有丝毫慌乱,迅速合上本子,又摘下眼镜。

这一刻,林默看清了他的动作——他极其珍视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皮烟盒,把眼镜折好放进去,再把烟盒塞进贴身的棉衣口袋,最后用力拍了拍胸口。

动作行云流水,像是演练过无数次。

“书生百无一用?”年轻人突然咧嘴笑了一下,那是对谁说的?

也许是对战友,也许是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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