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火种未烬(1/2)
那人的视线像带钩子,钩在怀表那个并不显眼的凸起上。
林默下意识地手掌一合,盖住了胸口。
车窗里的男人约莫五十岁,鬓角修得很整齐,眼神并不锐利,反倒透着股长期审视文物的沉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了林默一眼,随后极其缓慢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点了点头。
那种点头不是打招呼,更像是一种确认。
黑色轿车的车窗重新升起,隔绝了视线。
轮胎碾过路边的积水,没带起一点声响,像幽灵一样滑入了车流。
林默站在原地,手里那股温热还没散去。
他摸了摸左胸——那里,三天前还只是个微凉的金属平面。
直到昨夜整理旧物,在父亲遗留的抗战日记里翻到一张泛黄照片:一个穿灰布棉袄的年轻人,怀里抱着把二胡,胸前口袋鼓起一块。
照片背面一行小字:“王德全,沂蒙山文工队,四七年冬。”
就在合上日记的瞬间,怀表凸起处第一次发烫。
他屏息按下,耳机里炸开刺耳的琴弦刮擦声,还有风雪声。
他没敢听完。
他没来由地想起了苏晚说的那句话:有些人一直都在,只是我们看不见。
这24小时,他没睡。
反复听那段17秒音频,对照地方志查“沂蒙山文工队”;拨通三位老馆员电话,确认1947年冬确有民兵琴师冻死雪夜;又独自在空展厅按下按钮七次——前六次无声,第七次,当指尖带着苏晚递来的热水杯余温触碰凸起时,滋啦声终于再起。
三天后,北京。
后台休息室的空调开得太足,吹得人后颈发紧。
林默低头整理着领带,这是他第一次穿这么正式的西装,袖口有点磨手腕。
“紧张?”苏晚递过来一瓶拧开的水。
“有点。”林默没硬撑,喝了一口,水有点凉,“比修那个宋代的碎瓷瓶还累。”
“正常。”苏晚靠在化妆台上,手里转着笔,“外面坐满了。除了预约观众,还有沈清源那一派的人。他们在直播,标题我都看见了——《历史共鸣还是情绪传销?》。”
林默苦笑了一下:“传销?这帽子扣得够大。”
“他们不信那些‘冷’和‘痛’是真的。”苏晚顿了顿,伸手帮林默把歪了的领带正回来,“他们觉得数据和文献才是历史,眼泪是廉价的添加剂。”
林默放下水瓶,手插进裤兜,指腹触到了那块怀表。
金属表面传来的不再是死寂的冰冷,而是一种类似于脉搏的微弱震动——温热、节律清晰,像一只蜷缩在肋骨下方的活物正随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指尖划过表壳边缘,能感到细微的颗粒感,那是多年汗渍与氧化共同蚀刻出的微地貌;弹孔内缘的金属微微发涩,仿佛凝着一层极薄的、尚未融尽的霜。
“走吧。”林默深吸一口气。
国家博物馆的报告厅大得吓人,顶棚高悬,灯光打下来,把讲台照得像个孤岛。
光柱里浮尘缓缓旋舞,像被无形之手搅动的星云。
空气里弥漫着旧地毯的微酸、新打印讲义的油墨味,以及前排观众身上淡淡的香水与薄荷糖混合的气息。
林默踏上台阶时,鞋跟叩击大理石地面,发出短促而空旷的“嗒”一声,随即被头顶嗡嗡的空调低频震颤吞没。
林默走上去的时候,台下原本嗡嗡的议论声静了一瞬,随即又变成了更细碎的窃窃私语——衣料摩擦的窸窣、手机壳磕碰座椅扶手的轻响、有人无意识用指甲刮着塑料笔杆的“咔、咔”声。
前排坐着几个拿着笔记本的年轻人,神情严肃,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挑剔。
那是“理性派”的典型表情。
林默没带演讲稿。
他站在麦克风前,沉默了大概五秒。
这五秒里,有人开始不耐烦地换姿势,脊椎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声;有人低头看手机,屏幕冷光映亮半张脸;后排一位女士轻轻咳嗽,声音被吸音板吸得只剩气音。
“出发前,我在展馆的留言簿上看到一句话。”林默的声音通过音响传出来,有点哑,但他没清嗓子,“那行字写得歪歪扭扭,应该是用左手写的。上面写着:原来他们不是故事,是我们的亲人。”
台下有轻微的骚动。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举起手,没等林默点名就站了起来,语速很快:“林老师,共情当然重要。但您如何保证这种共情不是一种表演?毕竟,那个年代的痛苦,现代人真的能通过一块表感同身受吗?”
这是个软钉子。
林默看着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讲大道理。
他只是从胸口掏出了那块怀表,轻轻放在了讲台的实物投影仪下。
大屏幕上,那块满是划痕、带着弹孔的怀表被放大了无数倍——每一道刮痕都泛着冷硬的银灰,弹孔边缘焦黑的金属褶皱里,竟渗出一丝极淡、极润的青金色微光,如古铜器久埋土中沁出的锈晕,又似晨光初染冰面时那一抹将融未融的暖意。
“我回答不了你。”林默说,“让王德全回答你。”
他盯着大屏幕里怀表弹孔边缘泛起的、与昨夜日记纸页上霉斑同色的青金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按下了表侧的那个因为能量满溢而微微发烫的按钮。
没有炫目的光效,也没有全息投影。
只有声音。
滋——滋——
像是指甲划过黑板,又像是琴弓在粗糙的琴弦上艰难拖拽,粗粝的杂音里裹着一股湿冷的、带着铁锈味的风,直往人耳道深处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