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除夕夜(1/2)
雪融镇的除夕夜,来得比往年更热闹些。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恋恋不舍地吻别了雪融镇最高的了望塔尖。家家户户的烟囱里,炊烟袅袅升起,如同无数支柔软的毛笔,在渐暗的天幕上勾勒着安宁与丰足。空气中弥漫着油炸糕点的甜香、炖肉的浓香,还有松枝和墨汁混合的清新气味——那是孩子们正在门口笨拙又认真地贴着春联和窗花。
“左边一点,再高一点点!对对对!”王磊扶着梯子,仰头指挥着门上悬挂大红灯笼的潜龙卫士兵。他如今是雪融镇实际的大管家,虽忙碌,脸上却总带着踏实满足的笑意。
“王先生,您瞧这‘福’字,我剪得可好?”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一张略显歪扭,但充满童趣的剪纸跑过来,脸上满是期盼。
王磊接过,仔细端详,眼中满是赞赏:“好,真好!这蝙蝠和石榴,寓意‘多福多寿’,玲丫头的手是越来越巧了!快拿回去贴窗上!”
女孩欢天喜地地跑了。王磊转头,看见凤莲抱着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的念北,正站在学堂门口笑望着他。念北挥舞着小手,嘴里咿咿呀呀。凤莲如今帮着管理学堂和一部分账目,气度越发沉静温婉,眉眼间尽是为人母的温柔与满足。
“都安排妥当了?”凤莲走上前,轻声问。
“嗯,巡逻队加了双岗,食堂给值守的弟兄们送了年夜饭,戏台那边也布置得差不多了。”王磊自然地接过念北,小家伙在他怀里咯咯直笑,“走吧,沈大人他们估计都快到了。”
镇中心那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榆树下,此刻已是灯火通明。小墨子带着他的工兵营,巧妙地利用蒸汽机和电线,将数十盏大红灯笼挂在枝桠间,照得树下分外亮亮,却又比烛火多了几分稳定与温暖。一个简易却结实的木台搭了起来,披红挂彩,颇有气势。
天还没擦黑,镇口的老榆树下就搭起了戏台。潜龙卫的士兵们扛来木板当台面,工匠们连夜钉了彩灯架子,连学堂的孩子们都跑来帮忙,把剪纸画贴在戏台柱子上——有“年年有余”的胖娃娃,有“五谷丰登”的稻穗,还有沈玦教他们画的蒸汽火车,车头上顶着个大红绣球,惹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笑。
“沈大哥,你看这灯笼够亮不?”王磊踩着梯子,往架子上挂走马灯,灯罩上画着《雪融镇开矿图》,转起来时,铁矿、高炉、铁轨连成一串,像活的一样。
沈玦站在台下,仰头看了看:“再往左边挪挪,别挡着戏台的横批。”横批是苏婉写的,“岁稔时和”四个大字,笔锋刚劲,倒不像个姑娘家的笔迹。
苏婉正蹲在地上,给戏服描金线。她手里拿着沈玦从京城带回来的金粉,往《杜十娘》的水袖上抹:“大人,您这金粉太细了,描出来跟真的一样。”
“京城戏班的师傅说,杜十娘的首饰得亮眼,才衬得出她后来怒沉百宝箱的决绝。”沈玦蹲在她旁边,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勾勒花纹,“待会儿试穿戏服,可得小心别蹭掉了。”
“放心吧。”苏婉笑了,“我早让凤莲姑娘缝了里衬,金粉沾在上面,就掉不下来了。”
不远处,凤莲正和几个妇人忙着蒸年糕。大铁锅里冒着白汽,糯米的甜香混着桂花糖的味道飘过来,勾得孩子们围着灶台打转。念北被孙禄的母亲抱着,小手抓着块刚出锅的米糕,吃得满脸都是糖霜,引得众人哈哈直笑。
“凤莲妹子,你这年糕蒸得可真闹腾!”孙禄的母亲用手帕给念北擦脸,“比我在江南老家那里做的还香。”
凤莲脸上微红:“是王大哥说,加了点高炉烧的白糖,比红糖甜些。”她往蒸笼里撒桂花时,眼角瞥见王磊正站在戏台边看她,慌忙低下头,耳根子红得像红灯笼似的。
戏台后面的空地上,五福和孙禄正背着相声台词。五福穿着件新的墨兰长衫,手里攥着相声稿子,念得磕磕绊绊:“瘦猴,你说这雪融镇的年,咋比黑风寨的强百倍呢?”
孙禄踹了他一脚:“叫我孙禄!还有,不是‘强百倍’,是‘强万倍’!得有气势!”他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想当年在黑风寨,除夕夜就啃个冻窝头,哪见过这么多好吃的?”
“可不是嘛!”五福拍着大腿,“去年这时候,我还在风字营的破帐篷里发抖,今年就能站在戏台上演相声,这日子,跟做梦似的!”
两人正说得热闹,陆青提着个红布包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不自在:“你们看……这衣裳合身不?”他打开布包,里面是件花木兰的戏服,红袄绿裙,裙摆上绣着箭囊,“苏姑娘说,得勒紧腰才像姑娘家,可我这腰……”
五福凑过去一看,笑得直不起腰:“陆大哥,你这体格,扮上了不像花木兰,倒像个扛着枪的母夜叉!”
陆青脸一沉,作势要打,孙禄连忙拦住:“别闹别闹,陆大哥这是为了节目效果!再说了,谁规定花木兰不能壮实点?保家卫国,就得有这体格!”
陆青这才作罢,却还是对着镜子比划:“这发髻怎么梳?
“我来!”凤莲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支银簪,“我给你梳个男子发髻。”她手指灵巧,三两下就把陆青的头发绾成个利落的髻,插上银簪,又把头发包在外面,系上红绸带,“你看,这不是挺好?”
陆青对着镜子一看,还真有几分英气,忍不住笑了:“多谢凤莲姑娘,不然我这戏怕是演不成了。”
戏台另一边,无尘正摆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个黑布盖着的木盒。小墨子凑过去,想掀开看看,被他一把按住:“别碰,这是魔术的秘诀,得等上台才亮出来。”
“还能有啥秘诀?”小墨子撇撇嘴,“是不是跟我那蒸汽机关似的,藏着齿轮?”他转身从工具箱里掏出个铁家伙,像个小炮仗,“你看我这个,待会儿点着了,能喷出五色火花,比烟花还好看!”
无尘挑眉:“哦?不用火药?”
“用的是镁粉和铁屑,按比例配的,安全得很!”小墨子得意地晃了晃,“我在辽东试过,喷出来的光映在雪上,能把半边天都照亮!”
秦虎扛着柄大刀走过来,刀身被磨得锃亮,映着他黝黑的脸:“小墨子,你那玩意儿离我远点,别烧着我的刀。”他是去年从北境军转来雪融镇的,一手刀法使得出神入化,这会儿正对着树干比划招式,“待会儿我演《武松打虎》,得让大伙儿看看,咱雪融镇不光有机器,还有硬功夫!”
“秦大哥这刀耍得,比京营里的教头还利落!”路过的潜龙卫士兵喊道,“待会儿演完了,可得教教我们!”
秦虎哈哈大笑:“没问题!等过了年,我就开个武馆,免费教!”
说话间,天彻底黑了。
镇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小吃街那边飘来阵阵香味——有孙禄母亲炸的江南酥糖,有五福烤的铁架羊肉,还有食堂郑大师傅熬的腊八粥,里面放了雪融镇自产的红豆、花生,甜得暖心。孩子们提着花灯在街上游荡,有纸糊的兔子灯,有竹编的走马灯,还有小墨子做的“蒸汽灯”,烧着酒精,灯芯转起来像个小风车,引得一群孩子跟着跑。
正闹着,王磊骑着辆自制自行车冲过来,车后座捆着个大喇叭,是用蒸汽机车的废零件改的。“都听着!”他捏着喇叭喊,“食堂的饺子包好了一半,卢老太太让婆娘们都去搭把手!孩子们别瞎跑,一会儿放烟花,秦虎大哥看着呢!”
“知道啦!”孩子们齐声应着,却没一个动地方,都围着陈大娘的糖稀桶,吵着要做小火车形状的糖画。陈大娘被缠得没法子,只好拿起铜勺,在青石板上画起来,糖浆一落,立刻凝成了亮晶晶的铁轨,再添个圆滚滚的车头,引得孩子们“哇”声一片。
婆娘们挎着篮子往食堂走,孙大娘边走边跟卢老太太说:“我今早在饺子里包了十二个铜钱,谁吃到了,明年准能发大财。”卢老太太接话:“我包了八个红枣,专给没出阁的姑娘吃,吃了早遇着好人家。”苏婉跟在后面,脸红红的,手里还攥着块没剪完的“鸳鸯”剪纸。
天渐渐黑透了,老榆树上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蒸汽灯笼的光透过齿轮骨架,在地上投下转动的影子,像无数个小太阳在跳。小吃街的摊子全摆开了,陈大娘的糖画、卢老太太的炸糕、矿工老张的卤豆干、铁匠铺李师傅的烤红薯……香气能飘到镇口,连巡逻的潜龙卫都忍不住停下脚,掏出铜板买块炸糕。
“铛——铛——”蒸汽钟敲了八下,戏台的汽灯“噗”地亮了,黄澄澄的光把整个老榆树都完全罩住。苏婉和凤莲手拉手走上台,苏婉的水红褶裙在灯下泛着光,凤莲的石榴红棉袄像团小火苗。
“沈大哥,时辰差不多了,该开场了!”王磊跑过来,手里拿着节目单,上面的墨迹还新鲜着,“第一出是你和苏姑娘的《杜十娘》,我让孩子们去催催观众了。”
沈玦点点头,往后台走去。苏婉已经换好了戏服,水红色的长裙,外罩白纱披风,头上插着珠钗,见了他,眼睛亮了亮:“大人,您这扮相……真像那么回事。”
沈玦穿着件宝蓝色的长衫,腰间系着玉带,是按京城里公子哥的样式做的。他对着镜子扯了扯领口:“第一次唱京剧,别跑调才好。”
“放心吧,”苏婉递给他一把折扇,“我爹以前总唱这出,我跟着听了几百遍,错不了。”
戏台前的人越来越多,老榆树底下挤满了看客。潜龙卫的士兵搬来长凳,让老人和孩子坐着,年轻人就站在后面,手里捧着小吃,说说笑笑,等着开场。
“铛铛铛——”
雪融镇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苏婉的声音透过喇叭传出去,带着笑意,“今儿个除夕,咱不聊铁轨,不聊高炉,就图个热闹,图个高兴!第一个节目,有请沈玦大人和我,给大伙儿唱段《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三声锣响过后,戏台上的灯亮了。沈玦和苏婉并肩走上台,台下顿时响起一阵掌声。
“(念白)月照钱塘,风摇画舫,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沈玦开口时,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带着几分公子哥的慵懒,倒真有几分李甲的模样。
苏婉垂下眼,水袖轻挥:“(唱)郎君啊,你可知这箱中物,是我十年血泪藏……”她的嗓音清亮,唱到动情处,眼尾泛红,竟引得台下几个妇人偷偷抹泪。
“好!”王磊第一个鼓掌叫好,手里的花生壳都扔了一地,“苏姑娘这嗓子,比戏班的名角还好听!”众人也跟着掌声热烈起来。
凤莲坐在他旁边,手里抱着念北,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眼里却跟着苏婉的唱腔发亮——她以前只在村里听过秧歌调,哪见过这样的戏,只觉得那水袖一甩,就像把心里的话都唱出来了。
戏台上,沈玦唱到李甲变心时,故意皱紧眉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虚伪:“(唱)十娘莫怪,不是我负心,实是那孙富势大……”
“呸!这负心汉!”台下五福忍不住骂了一声,手里的烤羊肉差点掉地上,“要是换了我,肯定把孙富揍一顿,带着十娘远走高飞!”
孙禄在他旁边拽了拽他的衣角:“别吵,看戏呢!”可自己却也忍不住瞪着台上的沈玦,仿佛那就是真的李甲。
到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段落,苏婉猛地掀开台上的木箱,里面的“珠宝”(其实是琉璃珠子)滚了一地,她望着沈玦,眼神里又悲又怒:“(唱)从此不做风尘女,宁沉江底保清白!”说罢,竟真的把一捧珠子撒到台下,引得孩子们追着去捡。
“好!”台下掌声雷动,连平日里最严肃的潜龙卫队长都忍不住拍手叫起好来。
沈玦和苏婉鞠躬下台时,苏婉的脸颊还红着:“大人,我刚才是不是太激动了?”
一段唱完,台下掌声经久不息。沈玦擦了擦额头的汗,对苏婉笑道:“多亏你带着,不然我准跑调。”苏婉回礼:“沈大哥底子好,多唱几次就成角儿了。”
“恰到好处。”沈玦递过一杯水,“杜十娘的刚烈,就得这样才对。”
接下来是王磊和凤莲的《卖油郎独占花魁》。王磊穿着件粗布短褂,肩上搭着个油桶(其实是掏空的竹筒),学着卖油郎的样子,弓着腰走台步,逗得台下直笑。凤莲扮的花魁,穿着粉色长裙,头上插着绢花,明明是第一次唱戏,却被王磊逗得频频笑场,反倒添了几分娇憨。
“(唱)公子不必多惆怅,贫郎自有热心肠……”王磊唱到动情处,竟忘了词,急得抓耳挠腮,最后索性直白道,“反正我就是想对她好,想让她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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