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诸葛玄的抉择(2/2)

郭嘉摆摆手,随意地在他旁边坐下,指了指书卷:“看得懂?”

诸葛亮小脸上露出一丝腼腆,但眼神却很亮:“有些地方还不太明白,但觉得很有意思。比如这里说的‘勾三股四弦五’,用先生书中的方法去量院子里的石阶,果然分毫不差,真是奇妙。”

郭嘉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没想到一个四五岁的孩童不仅对算学感兴趣,还能立刻联想到实际应用。他顿时来了谈兴,也不管对方年纪多小,便顺着这个话题聊了下去:“这只是基础。天地万物,其形其数,皆有规律可循。算学之道,在于窥见这天地运行的法则之一斑。”

“法则?”诸葛亮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

“不错,”郭嘉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譬如行军布阵,粮草几何,路程远近,时日多少,皆需计算。再如观测星象,推算历法,更是离不开数算。甚至……”他顿了顿,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深邃目光看向诸葛亮,“……人心之向背,局势之变迁,若以数理模型推演,亦可见微知着。”

这番话若是说给寻常成人听,也未必能完全理解,但诸葛亮却听得极为专注,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些远超他年龄范畴的概念。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思考了片刻,才指着郭嘉刚才画的几个图形问道:“郭先生,那如果阵法如此变化,敌军若从这边来,我方兵力又如此分布,该如何计算最优的应对之策呢?”

他竟然试图将抽象的数学概念应用到具体的军事推演中!

郭嘉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看向诸葛亮的眼神充满了发现瑰宝般的惊喜:“妙哉!小友果然非同凡响!来来来,我们细细推演一番……”

晨曦之中,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奇才,一个四岁的未来卧龙,两人就着地上的简易沙盘和玄奥的数理,竟聊得忘乎所以,将早餐之事彻底抛在了脑后。而这一幕,恰好被寻踪而来的刘锦和张飞看在眼里。接下来的几日,刘锦并未急着离开琅琊,而是将大部分俗务交给了郭嘉和张飞应对,自己则带着张璇,轻车简从,在琅琊郡周边的山水之间悠游。

沂水河畔,垂柳依依。刘锦与张璇并肩漫步,脱离了辽西的军政事务和中原的纷扰,两人都感到难得的放松。

“没想到这琅琊之地,山水倒也清奇,”刘锦望着远处连绵的丘陵,语气轻松,“可惜,这般景致,不知还能安宁多久。”

张璇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连日来的阴郁似乎也散去了不少。她闻言,侧头看向刘锦,嘴角微弯,带着一丝难得的戏谑:“侯爷这是带我散心,还是又在为你的宏图大业勘测地形,物色未来的州郡治所?”

刘锦被她这话逗笑了,转头看她,日光下,她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颊透出些红润,眼眸也明亮了许多。他心情颇好地配合着玩笑道:“璇儿如今是越发了解我了。不过此番,确是真心带你出来走走,总闷在屋里,或是跟着我们这群粗人奔波,怕你把原本的灵秀之气都磨没了。”

“谁要你担心这个。”张璇轻啐一口,脸上却微微发热,扭过头去,装作看河边的水鸟,语气却软了几分,“再说,谁又是粗人了?程仲德先生、贾文和先生,还有那位郭奉孝,哪个不是心思玲珑剔透之辈?”

“哦?那依你看,我算不算粗人?”刘锦故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

张璇心跳漏了一拍,强自镇定地往旁边挪了半步,维持着那点矜持的距离,嗔道:“你?你是最会算计人的那个!”话一出口,又觉得似乎太过亲昵,连忙补充道,“连我爹……那样的人物,不也……”

提到张角,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刘锦收敛了玩笑之色,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流淌的河水,声音温和而坚定:“过去的事,无法改变。但未来的路,我们可以一起走。璇儿,我希望你看到的,不只是算计,更是一个能让天下少些离乱,让百姓得以安生的可能。”

张璇沉默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并肩而行的脚步,却悄然又向刘锦靠近了那微不可察的一点点。这几日的相处,远离了杀戮与权谋,只有山水与偶尔的玩笑,让她心中的坚冰加速消融,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与信赖,在无声中滋长。

与此同时,诸葛府内的气氛却并不如外界这般轻松惬意。

书房内,诸葛玄面色凝重地坐在主位,下首坐着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以及以诸葛瑾为代表的年轻一辈子弟。门窗紧闭,显然是在进行一场关乎家族未来的密议。

“刘侯爷的话,虽不中听,却未必没有道理。”诸葛瑾率先开口,他年轻,更有锐气,也更容易接受新的观点,“兖州、豫州黄巾复起,声势不小,徐州虽暂安,但毗邻青、兖,谁能保证战火不会蔓延过来?我观刘侯爷,并非妄言之人,他麾下兵精粮足,辽西经他治理,据说已焕然一新。若真如他所言,是一处乱世桃源,为我诸葛氏留一条退路,未雨绸缪,总非坏事。”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闻言,立刻摇头,语气激动:“子瑜,你年轻,不知根之重要!我诸葛氏在琅琊经营数代,田产、祖坟、人脉皆在于此!岂能因外人一番言语,就轻易言弃?那辽西乃边陲苦寒之地,岂能与我这人文荟萃之乡相比?迁徙?谈何容易!背井离乡,如同无根之萍,家族基业必将毁于一旦!”

另一位中年长辈也附和道:“叔父所言极是。陶谦州牧在徐州素有威望,保境安民当无大碍。那刘锦虽为宗室,毕竟年少,其言是否夸大,尚未可知。为一不确定之未来,而弃确定之根基,非智者所为。”

年轻一辈中又有几人出声,大多支持诸葛瑾的看法,认为家族安危重于固守基业。而老一辈则几乎一致反对,认为风险太大,且对背井离乡有着本能的恐惧和排斥。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诸葛玄听着族人的争论,眉头紧锁,心中天人交战。他欣赏刘锦的为人与能力,也认可侄儿对局势的担忧,但老一辈的顾虑,同样是他无法忽视的现实。家族的未来,如同一副沉重的担子,压在他的肩上。

最终,他抬起手,止住了众人的争论,声音带着疲惫与决断:“此事,关系重大,不可仓促决定。且容我再思量一番,也与刘侯爷再做详谈。眼下,且先以礼相待,莫要怠慢了贵客。”

会议暂时没有结果,但一颗关于“迁徙”的种子,已然在诸葛家内部种下,并且开始发芽。裂痕与共识,都在这一次争论中悄然孕育。

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刘锦与张璇刚回到诸葛府门前,一名早已等候在旁的家丁便快步上前,恭敬地行礼道:“侯爷,家主请您回来后,去议事厅一叙。”

刘锦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颔首道:“有劳带路。”

他一边跟着家丁穿过熟悉的庭院廊庑,一边在心中快速思忖:‘议事厅?而非书房或茶室……看来并非寻常闲谈。难道,经过这几日的观察与族内商议,诸葛玄终于有所决断了?’

这个念头让他精神一振,步伐也愈发沉稳。若能说服诸葛玄,哪怕只是部分核心子弟先行北上,其意义都非同小可。

来到议事厅外,家丁通报后便躬身退下。刘锦推门而入,只见厅内灯火初上,映照得颇为明亮,却只有诸葛玄一人端坐于主位之下(主位空悬,以示对客人的尊重,也表明此番是平等对话),而非居于主位。案几上摆放着两盏清茶,热气袅袅。

“诸葛先生。”刘锦拱手一礼。

诸葛玄起身相迎,脸上带着温和却难掩一丝凝重的笑容:“侯爷游玩一日辛苦了,快请坐。”他示意刘锦在自己对面的席位坐下。

两人落座,短暂的沉默后,诸葛玄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他轻叹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坦诚与无奈:“侯爷,今日请您过来,实是因心中困惑,想再向侯爷请教。”

“先生请讲,锦必知无不言。”刘锦神色一正,知道关键的时刻来了。

诸葛玄的目光变得深邃,他凝视着刘锦,缓缓问道:“侯爷前日所言,中原将乱,琅琊非久安之地,玄细细思之,并非毫无道理。然,举族迁徙,事关重大,关乎数百口族人的身家性命与未来前程,玄不得不慎之又慎。”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若……若我诸葛氏,部分子弟愿随侯爷北上,敢问侯爷,在辽西,他们将如何……?。

刘锦闻言,神色一肃,并未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在诸葛玄略显错愕的目光中,对着这位忧心家族未来的家主,郑重地行了一个极为正式、充满敬意的揖礼。

这个举动让诸葛玄瞬间动容,也连忙起身欲避让。

“先生且慢,此礼,先生当受。”刘锦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他维持着行礼的姿态,目光坦诚地迎向诸葛玄,“先生此问,非为一己之私,乃是为全族之前程,此等担当,锦深感敬佩。”

他直起身,并未落座,而是如同立下誓言般,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锦今日在此,可向先生郑重承诺。若诸葛氏俊才愿北上辽西,绝非寻常依附之宾客!”

“其一,因材施教,鼎力培养。无论年长年幼,只要有向学之心、进取之志,我辽西之书院、藏书、乃至军中历练、府衙实务,皆可为其敞开!锦必倾力提供最优渥之条件,请名师,授真知,绝不让明珠蒙尘,良才空老!”

“其二,量才施用,尽展其才!辽西非固步自封之地,正需各方贤才共建。诸葛子弟,通经史者可入府衙参赞文书、治理地方;明算数者可掌钱粮、兴水利;晓兵事者,亦可入军中,凭军功晋升!在辽西,唯才是举,不看出身,只要有真才实学,必有施展抱负之广阔天地!”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与力量,仿佛在描绘一幅令人心潮澎湃的画卷。

“锦对诸葛氏之期许,非是将其视为附庸,而是视为共建辽西、乃至未来匡扶天下的肱骨与伙伴!”刘锦的声音愈发激昂,“先生,乱世已至,守成固然稳妥,但进取方能抓住未来!锦愿与先生,与诸葛氏,共担风雨,共享荣光!此心,天地可鉴!”

这番话,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诸葛玄的心上。它不仅回答了家族的定位问题,更描绘了一个充满机遇和尊严的未来。不再是寄人篱下,而是作为平等的“伙伴”和“肱骨”,去开创一番事业。

刘锦这番掷地有声的承诺,如同一道惊雷,在诸葛玄心中炸响,将他最后的一丝疑虑也彻底驱散。他原以为刘锦最多是提供庇护,给予一些优待,却万万没想到,这位年轻的侯爷竟有如此胸襟气魄,将诸葛家视为平等的“伙伴”与未来的“肱骨”!

这份看重与尊重,远远超出了一个落魄士族所能期待的极限。

诸葛玄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与一种沉甸甸的感佩。他深吸一口气,稳住激荡的心神,而后,在刘锦郑重目光的注视下,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向后退了半步,对着刘锦,同样无比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个揖礼,其姿态甚至比刘锦刚才的礼节更为谦恭。

“侯爷!”诸葛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更多的是斩钉截铁的决断,“侯爷以国士待我诸葛氏,我诸葛玄,岂敢不以国士报之!”

他直起身,目光灼灼,已然是做出了家族未来几十年最重要的决定,他以家主的名义,清晰而有力地向刘锦承诺:

“玄,在此以琅琊诸葛氏家主身份,向侯爷立誓!自今日起,我诸葛氏年轻一辈之俊杰,包括犬子诸葛瑾,以及族中所有可造之材,将陆续北上,奔赴辽西!他们将投身侯爷麾下,或入学求知,或入府效力,或从军报国!但凭侯爷差遣,绝无二话!”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凝:“他们,将不再是琅琊诸葛,而是辽西诸葛!他们的前程,他们的荣辱,自此便与侯爷,与辽西,紧密相连!望侯爷……不负我诸葛氏今日之托付!”

这一番承诺,重若千钧。这不仅仅是送几个子弟去游学或依附,而是近乎将家族未来的希望和血脉,都托付给了刘锦,绑上了辽西的战车。这是诸葛玄对刘锦那份超乎寻常的看重,所能做出的最直接、最彻底的回报!

刘锦看着眼前这位神色决然的家主,心中亦是心潮澎湃。他知道,自己终于赢得了这位传统士人的彻底信任,也为辽西的未来,赢得了无比宝贵的人才基石。

他上前一步,双手扶住诸葛玄的手臂,语气真诚而有力:“先生厚爱,锦,铭记于心!锦在此立誓,必不负诸葛氏,必不负先生今日之信重!刘锦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成就感涌上心头。他深知,这已是诸葛玄在家族传统与现实考量下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和最具诚意的投靠。

随即,诸葛玄补充道,语气带着些许无奈与坚持:“只是,侯爷也知,祖宅、宗祠、田产皆在此地,此乃我诸葛氏之根,不可轻弃。故而,族中老一辈以及少数自愿留下的年轻子弟,仍需留守琅琊,照看祖业。这一点,还望侯爷体谅。”

这个决定在刘锦的意料之中。能让诸葛玄下定决心将家族的未来和年轻血脉送往辽西,已是巨大的成功。若要求对方立刻抛弃数百年的祖地,反而显得不近人情,也容易引发留守族人的抵触。

刘锦当即表示理解,神色没有任何不悦,反而宽慰道:“先生思虑周全,锦完全理解!树高千丈,落叶归根。祖地宗祠,乃家族精神所系,岂能弃之不顾?留守琅琊,亦是守护根本,同样重要。辽西与琅琊,日后便可互为呼应,岂不美哉?”

他这番通情达理的话语,让诸葛玄倍感欣慰,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他感慨道:“侯爷能如此体谅,玄感激不尽!”

至此,双方最重要的议题已达成共识。夜色渐深,但议事厅内的灯火却仿佛照亮了一条通往未来的崭新道路。琅琊诸葛氏,这个在原本历史轨迹中即将星散飘零的家族,其命运已然被改写,一部分血脉将继续扎根故土,而另一部分充满希望的种子,则将随着刘锦,在北方的辽西之地,孕育出截然不同的、更加辉煌的未来。

数日后,天光初亮,薄雾未散。

诸葛府门前,气氛与往日大不相同。没有了饮宴时的喧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庄重而又略带感伤的氛围。车马已经备好,刘锦一行人即将启程返回辽西。

与来时不同的是,队伍后面多了十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他们皆是诸葛家精心挑选出的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衣着整洁,眼神中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一丝离家的忐忑。站在最前面的,正是作为领队人的诸葛瑾,他神情沉稳,努力在弟弟们面前做出表率。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被诸葛瑾牵在手中的诸葛亮。年仅五岁的他,穿着一身小小的行装,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小的书箱,里面装着那本珍贵的《九章算术注》和一些他珍爱的书籍。他小脸上一片沉静,不哭不闹,只是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不时回头望一望那座他出生、成长的府邸,望一望前来送行的叔父诸葛玄和族中长辈。

诸葛玄领着族人,一一叮嘱即将远行的子弟。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庞,最终落在诸葛瑾和诸葛亮身上,语气凝重:“子瑜,弟弟们就托付与你了。到了辽西,需谨记家训,勤勉任事,勿坠我琅琊诸葛氏之名!”他又俯下身,轻轻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膀,“孔明,要好生读书,听兄长与侯爷的话。”

“叔父放心,瑾(亮)谨记。”兄弟二人齐声应道。

刘锦与张璇、郭嘉、张飞等人也已翻身上马。刘锦对着送行的诸葛玄及诸位长辈,在马上抱拳,朗声道:“诸葛先生,诸位,请留步!锦,就此别过!他日若有闲暇,欢迎诸位来辽西做客!”

“侯爷一路保重!”诸葛玄带领族人,郑重还礼。

车轮滚动,马蹄声起。队伍缓缓开动,离开了诸葛府门前。诸葛家的年轻子弟们跟在队伍后面,一步三回头,向着送行的亲人用力挥手。长辈们站在门口,目送着队伍远去,直到那支融合了辽西精锐与诸葛家新鲜血液的队伍,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与街道的尽头。

诸葛玄久久伫立,望着空荡荡的街角,心中百感交集。有对子弟远行的不舍,有对未来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押下重注后的决然与期盼。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诸葛家的命运,已经与北方那位年轻侯爷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队伍中,诸葛亮被诸葛瑾抱上了马车。他趴在车窗边,看着熟悉的街景不断后退,最终彻底被陌生的田野取代。他小小的手紧紧抱着怀里的书箱,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对故乡的眷恋渐渐被对前方未知旅程的好奇与思考所取代。

辽西,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他默默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