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无声的指控（2/2）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刘国伟，迎上那双饱经沧桑、此刻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他没有回避，也没有闪烁其词，而是用一种清晰、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性的语气，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重的石子，投入对方的心湖：

“刘伯伯，您放心。”他先给予了安抚，然后切入核心，“刘海涛，已经被警方正式逮捕，收押在看守所。”

他观察到刘国伟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似乎急促了一瞬。

方修远继续以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他涉嫌的罪名包括：策划并实施导致多人死亡的重大责任事故（矿难）、绑架、故意杀人未遂（针对您）、长期勾结境外恐怖组织、以及数额特别巨大的商业欺诈等多项重罪。”他列举的每一条罪名，都对应着一桩铁证如山的罪行，“目前，所有的司法程序都在依法进行中。证据链完整，确凿无误。”

他略微停顿，让这些信息在寂静的空气中沉淀，然后给出了最终的、也是刘国伟最想听到的结论：“法律，会给予他公正的、应有的惩罚。”

他没有使用“死刑”这样具体的字眼，但“重罪”、“应有的惩罚”这些词汇，在当前的司法语境下，其指向性已经不言而喻。这既是对事实的陈述，也是一种对刘国伟内心痛苦的回应和慰藉——作恶者，终将伏法。

听完方修远这番话，刘国伟一直紧绷的身体，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堤的洪流，从他深陷的眼窝中无声地涌出，顺着布满皱纹和憔悴痕迹的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在洁白的枕头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这泪水，太过复杂。有心如刀割般的痛苦——那是血脉相连的父子之情，即便被伤得遍体鳞伤，也无法彻底磨灭的本能之痛；有滔天的愤怒与失望——对儿子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行为的极致愤恨与彻底的心寒；有深深的无力与自责——作为父亲，为何会将儿子教育成这般模样？是否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如释重负般的解脱感——至少，正义得到了伸张，那个危险的、已经彻底扭曲的祸害，不会再伤害更多无辜的人。

虎毒不食子。但当子已非子，化作噬人的恶魔时，父亲的心，早已被撕扯得支离破碎。这无声的哭泣，是一个老人内心所有激烈冲突和巨大悲恸的唯一宣泄口。

刘诗雅别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用手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方修远静静地站在床边，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试图打断。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这种深入骨髓的痛苦，需要时间独自吞咽和消化。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提供着一种无言的、却坚实的存在感。他的心情也有些沉重。这场席卷了两个家族的浩劫，看似以刘海涛的伏法而告终，但真正的赢家是谁？没有赢家。留下的，是方国良和他自己心中尚未完全平复的波澜，是刘诗雅难以磨灭的心理创伤，是刘国伟此生无法愈合的伤口，是两个企业需要漫长时光来修复的裂痕。胜利，带着太多悲凉的底色。

无声的指控，已然由苏醒的父亲发出，沉重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接下来，一切都将交给不可逆转的时间，和那冰冷而公正的法律程序，去完成对这出人伦悲剧的、最终的审判与终结。而生活，仍将在满目疮痍中，艰难地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