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幽骨道尽见生人(2/2)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沧桑。秦绛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陆昭衍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以示安慰。

“前辈久居此地,可知……秦家祖祠在何处?我等听闻,祖祠之下,或有线索。”陆昭衍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老人捣药的动作再次停下。他抬起头,清亮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这一次,停留了很久。那目光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有审视,有探究,有一丝…… 难以言喻的 悲悯?

“秦家祖祠……” 他缓缓重复这四个字,声音低沉了许多,“你们想去那里?”

“是。必须去。”陆昭衍斩钉截铁。

老人沉默了片刻,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地方……可不好进,更不好出。” 他指了指甬道更深处的黑暗,“从这儿往前,走到头,有一口 枯井 。井壁有凿出的 石阶 ,上去,就是 阳世 的地界。不过,”他话锋一转,“那口井,在 秦家祖祠 的 后山 ,一个 早已荒废 的 偏院 里。你们从井里出去,就是 秦家祖祠 的 范围 了。”

陆昭衍和秦绛闻言,心中都是一震!没想到,这黄泉河底白骨道的尽头,竟然直通 秦家祖祠的后山!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某种刻意的安排?难道当年修建秦家祖祠,或者布置这白骨道、血蘸棺的人,早就预料到了今天?

“前辈……似乎对秦家祖祠,颇为熟悉?”陆昭衍试探着问。

老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苦涩、自嘲般的笑容:“熟悉?算是吧……毕竟,” 他抬起那双瘦骨嶙峋、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轻轻 抚摸着自己空荡荡、畸形蜷曲的双腿,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刻骨的 恨意 与无奈,“我这条腿,还有这身 苟延残喘 的病, 大半 ,都是拜那 地方 所赐。”

此话一出,陆昭衍和秦绛悚然动容!这神秘老人,竟然与秦家祖祠有如此深的仇怨?!

“前辈……”秦绛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歉意和不安,“若是我秦家先祖……”

“与你无关。”老人摆摆手,打断了秦绛的话,神色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只是眼中那抹深沉的恨意,并未完全消散。“是 很多 年 前的老黄历了。当年……”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硬生生 止住,摇了摇头,“罢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他将捣好的药粉倒进一个小陶罐,又从一个贴着“定魂”字样的油纸包里,抓出几样干枯的草药,放入药臼,继续捣起来。“先把你们的伤处理一下。不然,就算告诉你们路,你们也爬不出那口井。”

陆昭衍和秦绛知趣地不再追问。这老人身上,显然隐藏着 极深的秘密,以及与秦家祖祠复杂的恩怨。眼下,治伤活命才是第一要务。

很快,老人制好了外敷的药膏(一种墨绿色、散发刺鼻辛辣气味的粘稠膏体)和内服的药汤(用一个小铜壶在油灯上加热,药味苦涩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清香)。

他让陆昭衍褪去上衣,露出左肋伤口。看到那深可见骨、紫黑溃烂、冒着丝丝黑气的伤口,老人眉头 也深深皱起。“尸毒入骨了……有点麻烦。” 他先用一块干净的、蘸了某种无色刺鼻液体(可能是高度酒或某种药水)的粗布,小心翼翼地擦拭、清理伤口周围的污秽和脓血。每擦一下,陆昭衍都疼得浑身颤抖,冷汗淋漓,但他死死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秦绛在一旁看得眼泪直流,紧紧抓着他的手。

清理完毕,老人用一把消过毒(在灯焰上灼烧过)的薄木片,挑起那墨绿色的药膏,均匀地、厚厚地敷在陆昭衍的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粗布包扎好。

药膏敷上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如同 烧红烙铁 熨烫皮肉 的剧痛,伴随着深入骨髓的 麻痒,猛地 从伤口爆发开来!陆昭衍闷哼一声,身体剧烈痉挛,险些晕厥!但紧接着,那剧痛和麻痒中,又升起一股奇异的 清凉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 清凉气流,钻入伤口深处,与那盘踞的阴寒尸毒,激烈地 对抗、消磨。他能感觉到,伤口处不断蔓延的 紫黑色 和溃烂的趋势,似乎真的 被遏制住了,甚至 有一丝丝 极其微弱的黑气,正被药力 从伤口逼出,逸散在空气中。

“忍着点。这药 霸道 ,但 对症 。每日换药一次,辅以 内服汤剂 ,三日之内,可保 尸毒不再恶化 。但要 拔除 ,还需 机缘 。” 老人处理完陆昭衍的伤口,额上也见了汗,显然这对他虚弱的身体也是负担。

他又将加热好的 定魂汤 分成两碗,递给陆昭衍和秦绛。药汤苦涩,难以下咽,但喝下之后,一股温热的暖流 从腹中升起,缓慢地滋养、修复着他们千疮百孔的魂源,平复着激荡的心神。秦绛感到眉心那点金印稳定了许多,魂源深处的刺痛也减轻了些。陆昭衍则觉得透支的魂力,似乎恢复了极其微弱的一丝,至少不再 是那种随时会溃散的 油尽灯枯之感。

处理好伤势,老人似乎耗尽了力气,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目 喘息了片刻。油灯的火焰,在他瘦削、蜡黄的脸上跳动,映出 深深的疲惫和沧桑。

陆昭衍和秦绛默默 感受着药力,抓紧 这难得的喘息之机,恢复 着体力。甬道内,一时 只剩下水滴 的“嘀嗒”声,和三人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老人才缓缓 睁开眼,目光 重新变得清亮。他看向 陆昭衍,缓缓 道:“你的 青铜戈 ……可否……借老夫一观?”

陆昭衍心中一动,犹豫 了一下,但想到对方若要加害,方才 有的是机会,便将 手边的青铜戈,双手 递了过去。

老人伸出 那双枯瘦 的手,郑重 地接过 青铜戈。他的手指,极其 轻柔 地抚过 戈身冰冷的纹路,黯淡 的铜锈,以及 戈刃上那些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 暗红 痕迹(那是经年累月 沾染的血煞)。他的眼神,变得 极其复杂,有追忆,有痛惜,有震撼,最后,化为 一声悠长 的、仿佛 来自岁月 尽头的叹息。

“果然……是 它 。” 老人喃喃 道,声音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 的情绪,“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陆大哥的 ‘ 斩邪 ’ ……”

陆大哥?斩邪?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炸响 在陆昭衍和秦绛的耳畔!陆昭衍猛地 抬起头,死死 盯住老人,声音 因激动 而颤抖:“前辈……您……您认识我爷爷 陆怀真 ?这戈……叫 ‘斩邪’ ?”

老人抬起头,清亮 的目光迎上 陆昭衍急切 的眼神,缓缓 地点了点头,嘴角 勾起一抹极其 苦涩 又复杂 的笑容:

“何止认识……” 他摩挲 着青铜戈,目光 仿佛穿越 了漫长 的时光,看向 了遥远 的过去。

“六十年前, 秦岭 深处, 将军墓 前, 黄河 石棺 之畔……我,陆怀真,秦守业……我们三个,歃血为盟,结为兄弟,立志 要肃清 这世间的 阴邪 , 了结 那纠缠 了秦家 数百年的诅咒 源头……这柄** ‘斩邪’ ,还是我 亲手 ,从一处 前朝 的 镇魔井 中, 替 陆大哥 取出来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 如同重锤,敲 在陆昭衍和秦绛的心上!

秦守业!秦绛的爷爷!陆怀真!这老人,竟然是当年与爷爷和秦守业结拜的 第三人?!而且,他还曾亲手 为爷爷取来这柄“斩邪”戈?!

巨大的信息量 和冲击,让陆昭衍和秦绛一时 竟说不出 话来,只是 呆呆地看着 老人,看着 他脸上 那深刻 的皱纹,抚摸 着青铜戈的枯瘦 手指,以及 那双空荡荡、畸形 的裤管……

六十年前……秦岭……将军墓……黄河石棺……结拜兄弟……肃清阴邪……了结诅咒……

难道……

一个可怕 的、模糊 的轮廓,渐渐 在陆昭衍心中 浮现。爷爷从未 详细提及的往事,秦家讳莫如深 的祖祠秘密,那口血蘸棺 的存在,以及眼前这位身残、隐居 于黄泉河底白骨道尽头 的神秘老人……

这一切,似乎 都指向 了同一个、被 时光 和血腥 深深掩埋 的巨大秘密!而他们,此刻,正 站在这秘密 的边缘!

“前辈……您……您到底是……” 陆昭衍声音 干涩,问 出了心底 最大的疑问。

老人收回 抚摸着青铜戈的手,将戈 轻轻 递还给 陆昭衍。他靠在 石壁上,闭上 了眼睛,仿佛 在积蓄 着说 下去的力气,又仿佛在回忆 着不堪 回首的往事。许久,他才缓缓 睁开眼,目光 中那 深沉的 疲惫 与痛楚,几乎 要满溢 出来。

“我?” 他自嘲 地笑了笑,声音 沙哑而缥缈:

“不过是个…… 苟活 于 地狱 边缘, 等 着仇人 死去, 或者 等 着自己 彻底 烂掉 的…… 废人 罢了。”

“至于 名字……你们就 叫我……”

他顿了顿,目光 投向甬道 深处,那 口枯井 的方向,缓缓 吐出两个字:

“…… ‘ 墓 ’ 叔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