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幽骨道尽见生人(1/2)

光点,微弱,却固执。

像夏夜荒冢间最后几点不肯熄灭的磷火,又像溺水之人于无尽黑暗的海面上,望见的,遥不可及的,星光。

陆昭衍和秦绛相互搀扶,踉跄地,跋涉在这条由淡金微光指引的、蜿蜒于无尽骸骨之间的小径上。每一点光芒,都来自他们滴落、渗入骨粉的魂血。这些沾染了生魂气息、蕴含微弱契约之力的血,与这白骨道中某种未知的存在发生了奇异的共鸣,点亮了这条几乎被遗忘的路。

路,并非坦途。脚下依旧是湿滑粘腻的骨粉与淤泥,四周是高耸压抑、由无数巨大骸骨堆砌的甬道壁。呜咽的风声似乎小了些,但那种浸透骨髓的阴冷和无处不在的怨念威压并未减少,反而因为身处这微光小径,与周围绝对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而显得更加令人心悸。仿佛他们行走在阴阳的分界线上,一步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陆昭衍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秦绛身上,左肋的伤口麻木中传来阵阵蚀骨的阴寒,尸毒如同有生命的藤蔓,死死缠绕着他的魂源,不断汲取他残存的生命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内脏被攫紧的剧痛。他眼前阵阵发黑,全凭一股绝不能倒下的意志力强撑。秦绛的状况稍好,但魂源裂痕未愈,又经爆炸冲击,此刻也是强弩之末,全靠对陆昭衍的担忧和共同求生的执念支撑。

两人几乎没有说话,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伤痛、抵御外邪、以及向前挪动脚步。只有交握的手,和彼此身上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体温(魂力维系),是这片死亡国度中唯一的温暖与慰藉。

“昭衍……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秦绛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哭腔,更多的却是不容置疑的鼓励。她看着前方,那些光点似乎越来越密集,指引的方向,隐约能听到不一样的声音——不再是风声呜咽,而是一种极轻微的、仿佛滴水的“嘀嗒”声,还有极其微弱的、类似 地底暗河 流淌的潺潺声。

陆昭衍艰难地点了点头,嘴唇干裂,发不出声音,只是用握紧的手回应她。

又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彻底失去了意义。前方的光点小径,忽然 拐了一个急弯,然后,毫无征兆地,没入了一片 更加浓郁的黑暗之中。不是白骨甬道的黑暗,那黑暗仿佛有实质,吞噬了所有光芒,连他们魂血点亮的光点,也在触及那片黑暗的边缘时,迅速黯淡、熄灭。

两人在黑暗前停下,心中俱是一沉。难道……路到头了?前方是绝壁?还是更可怕的存在?

“没有……退路了。”陆昭衍喘息着,看向秦绛,在最后几点微光的映照下,她的脸苍白得吓人,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他忽然扯了扯嘴角,想给她一个笑容,却只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赌……一把?”

“嗯。”秦绛用力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她扶紧他,深吸一口气,两人对视一眼,然后,迈步,踏入了那片 吞噬一切的黑暗。

预想中的坠落或撞击并未到来。踏入黑暗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滑腻的 水膜,周身一凉。紧接着,脚下传来了坚硬、平整的石板触感,不再是骨粉的松软。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 死气和怨念,似乎也淡薄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年的、带着土腥味和淡淡霉味的 阴凉气息。

最让两人心神震动的是,眼前,竟出现了 光!

不是他们魂血点燃的微光,也不是白骨道中磷火苔藓的幽光,而是真正的、昏黄的、跃动着的——油灯的光芒!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条狭窄、低矮、由粗糙青石砌成的 地下甬道入口处。甬道仅容一人通过,两侧石壁潮湿,布满深绿色的苔藓,头顶不断有冰冷的水滴渗出、滴落,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在寂静中传出老远。而那盏油灯,就挂在甬道深处约十步外的墙壁上,灯焰如豆,静静燃烧,照亮了 灯下一小片 干燥的地面,以及地面上……一个 倚墙而坐的 人影!

有人?!在这黄泉河底、白骨道尽头的 绝地之中,竟然有人?!而且还点着灯?!

陆昭衍和秦绛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敌是友?是人是鬼?陈瞎子?扎彩李?还是……这绝地中原生的、更恐怖的存在?

两人瞬间绷紧,陆昭衍勉强抬起青铜戈,横在身前。秦绛也凝神戒备,指尖微光暗蓄。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那倚墙而坐的人影,动了一下。然后,一个苍老、疲惫、却带着一种 奇异平和 的声音,从灯光下传来:

“既然来了……就过来吧。放心,老头子我要是想害你们,你们走不到这里。”

声音虽然苍老,却中气不足,带着久病的虚弱,但语气平淡,并无恶意,也没有阴鬼特有的森然怨毒。

陆昭衍和秦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但眼下,他们油尽灯枯,退无可退,这盏灯和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唯一的变数。

犹豫只是片刻。陆昭衍咬了咬牙,低声道:“跟紧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一手拄着青铜戈,一手依旧与秦绛相握,一步步,极其缓慢、警惕地,朝着那盏油灯和灯下的人影走去。

越靠近,灯光越清晰,那人影的轮廓也渐渐分明。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灰色粗布长衫的老人。老人头发稀疏,几乎全白,在脑后草草挽了个髻,用一根木簪别着。他身形极其瘦削,几乎皮包骨头,斜倚在潮湿的石壁上,双腿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蜷曲着,裤管空荡荡,似乎不良于行。他的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眼眶深陷,但那双眼睛——在昏黄灯光下,却异常 清亮、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又带着一种阅尽沧桑后的疲惫与淡漠。

老人手里,拿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是半碗 浑浊的、冒着些许热气的 暗绿色液体,散发着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他正用一把小小的、边缘磨得发亮的木勺,慢条斯理地,舀着碗里的药汁,一口一口地喝着。对走近的陆昭衍和秦绛,他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偶尔抬眼,用那双清亮的眸子,平静地 扫过他们。

走到距离老人约五步的地方,陆昭衍停下脚步。这个距离,既能看清对方,也保留了一丝反应的空间。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老人全身,尤其是那双眼睛和空荡荡的裤管,又看了看那盏油灯和周围环境——这里似乎是甬道的一个稍微宽阔些的拐角,地上铺着一层干燥的稻草,旁边还放着一个破旧的、装着些许杂物的藤条箱,以及几个 摞在一起的、同样粗糙的陶罐。看起来,老人在这里居住了不短的时间。

“前辈……”陆昭衍抱拳,声音嘶哑干涩,“晚辈二人误入此地,身负重伤,不知前辈尊姓大名,此处又是何地?”

老人喝完了最后一口药,将陶碗轻轻放在脚边,用一块看不出本色的旧布擦了擦嘴角,这才抬起头,认真地 “打量” 着他们。他的目光在陆昭衍左肋那狰狞溃烂、黑气缭绕的伤口上停留片刻,又在秦绛眉心那黯淡的契约金印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陆昭衍腰间那柄 黯淡无光、却依旧被紧紧握着的青铜戈上,清亮的眼中,闪过一丝 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 波动,似是追忆,又似叹息。

“姓名?太久不用,都快忘了。”老人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至于这里……不过是 黄泉奈何 底下,一条快要被人忘干净的 老路 的尽头罢了。你们能走到这儿,是运气,也是……”他顿了顿,没说下去,转而问道:“伤成这样,中的是 黑水尸煞 的毒?看这溃烂的样子,有些年头了。还有这姑娘魂里的‘钉子’(指契约诅咒)……啧啧,麻烦不小。”

他一眼就看穿了两人伤势的根源!陆昭衍心中更加警惕,但也升起一丝希望——此人见识非凡,或许有法可解?

“前辈慧眼。不知……可有解法?”陆昭衍放下抱拳的手,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露出恳切。姿态可以放低,只要能救秦绛,能让自己活下去继续护着她。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费力地 挪动了一下蜷曲的双腿,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牵扯到伤处,他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表情。“解法?有。但难。” 他指了指陆昭衍左肋的伤口,“黑水尸煞,是 黄泉河 里 积年老尸 怨气所化,混合了 水底阴煞 ,歹毒无比。寻常药物,触之即被污染,反而助长其势。需以至阳至刚、且能 辟邪拔毒 的 外用药膏 ,配合 内服汤剂 ,徐徐图之。我这儿,”他指了指脚边那几个陶罐,“还有点早年剩下的 ‘ 拔毒膏 ’ 和 ‘ 定魂汤 ’ 的料子,勉强能制一些,吊住你的命,延缓毒性。但要 根除 ……”他摇了摇头,“除非找到 黑水煞 的 源头尸身 ,取其 尸丹 或 心头腐肉 为引,或以 属性相克 的 天地灵物 强行炼化。”

他又看向秦绛:“至于这姑娘魂里的‘钉子’……” 他目光变得有些凝重,“这是 血蘸书 的死契,而且 代代相传 , 怨力深重 , 契根 已与魂源纠缠太深。外力强行拔除,她立刻魂飞魄散。只能 内求 ,要么她自己 悟透 契约中 暗藏的 一线生机 (若有的话),要么,找到当年 立契的 信物 或 契约原本 ,或许有 逆转 或 替代 的可能。我,”他再次摇头,“帮不上忙。最多,用点 安魂 的方子,让她好受些,魂源溃散得慢点。”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切中要害,绝非寻常山野郎中或江湖术士所能言。而且,他语气平淡,既无夸大其词以谋利,也无故作高深以吓人,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陆昭衍心中的戒备并未完全放下,但希望却实实在在地增加了几分。至少,这老人看起来暂时无害,且有救治他们的能力和意愿(虽然有限)。

“多谢前辈指点。若能得前辈施以援手,暂缓伤势,晚辈感激不尽!”陆昭衍再次郑重行礼,这次,腰弯得更深了些。秦绛也连忙跟着行礼。

“起来吧。”老人摆了摆手,指了指地上的稻草,“先坐下。你们这副样子,站着都费劲。” 他费力地转过身,从那个藤条箱里,摸索出 几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又拿出一个小小的、黑乎乎的药碾和一个同样色泽暗淡的铜药臼。

陆昭衍和秦绛依言,在干燥的稻草上缓缓坐下。一坐下,浑身如同散架般的疲惫和剧痛便汹涌而来,两人几乎要瘫倒。陆昭衍强撑着,将青铜戈放在手边,目光依旧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和老人的动作。

老人开始捣药。他的动作很慢,很稳,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独特的韵律。药碾与铜臼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在寂静的甬道中回荡。他一边捣药,一边用那平淡的语气,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你们是从上面, 白骨道 那边过来的吧?看见那口 棺材 了?”

陆昭衍心头一凛,点了点头:“是。一口……黑色石棺,棺身有血色纹路,气息……很可怕。”

“血蘸棺。”老人头也不抬,说出了这个名字,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物事,“里面镇着的,是个 了不得 的 老家伙 。 很多 年 前,被人用 大代价 封在那里的。” 他顿了顿,捣药的手停了一下,抬起眼皮,清亮的目光看向陆昭衍,“你们身上……有和那棺材 纹路相似 的 气息 。虽然很淡,很杂,但 逃不过 我这双老鼻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陆昭衍和秦绛心中俱是巨震!这老人竟能察觉他们与那血蘸棺的微弱联系?是因为秦绛的“死契”?还是……

“前辈明鉴。”陆昭衍沉声道,“内子魂中……确实被人种下一道 类似的血契诅咒,代代相传,遗祸子孙。我等此次,正是为寻破解之法而来。不知那血蘸棺,与这诅咒,可有……关联?”

老人深深地看了秦绛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魂魄,看清那诅咒的每一道纹路。半晌,他才缓缓道:“关联?或许有,或许没有。 血蘸 之法, 源远流长 , 流派众多 。有的用于 镇封 ,有的用于 诅咒 ,有的用于 契约 。纹路相似,未必同源。” 他低下头,继续捣药,“不过……能用到 血蘸 级别的契约或诅咒,牵扯的因果,都不会小。你们秦家祖上,怕是 惹上了 不该惹的 东西 ,或者…… 做下了 不容于天地的 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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