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黄泉路上买命钱(1/2)
那一声扭曲的鸡鸣,像钝刀子划在锈铁皮上,刺得人耳膜生疼,却也撕开了回魂镇浓稠的黑暗。天并没有亮,但笼罩在古镇上空那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似乎被这声音撬开了一道缝隙。风依旧阴冷,却不再凝滞,开始打着旋儿,卷起地上陈年的纸钱灰,发出“沙沙”的呜咽。
陈瞎子侧耳听着风声,黑洞洞的眼眶转向门的方向:“卯时了。趁现在,走。”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什么。
陆昭衍搀扶着刚刚稳定下来的秦绛,两人脸色都还苍白,魂体上陈旧的裂痕和新添的伤处,在昏暗的室内泛着微弱的、不稳定的灵光。秦绛服下那缕“镜丝”后,魂源暂时稳住了,眉心那点淡金色契约印记也凝实了些,但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属于柳小姐记忆碎片的惊悸。陆昭衍则靠着“烈阳丹”的余力,勉强提着一口气,混沌煞气在干涸的经脉里如同将涸的溪流,艰涩地流淌。
“先生保重。”陆昭衍对陈瞎子抱了抱拳,没再多言。这份恩情太重,言语已是多余。他握紧秦绛冰凉的手,另一只手提起青铜戈,戈身黯淡,再无先前煞气流转的光泽。
推开回春堂沉重的木门,一股远比屋内阴冷、且带着湿漉漉水腥气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门外街道的景象似乎与之前并无不同,依旧是无尽的黑暗和幢幢鬼影般的屋舍,但感觉变了。先前那种无处不在的、贪婪的窥视感减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旷的、漠然的死寂,仿佛刚才还在游荡的“东西”们,真的随着那声鸡鸣,暂时归了巢,歇了戏。
“走西口。”陆昭衍低声重复陈瞎子的叮嘱,辨明方向,拉着秦绛,沿着来时记忆的路径,快步向镇西走去。脚下湿滑的青石板路,在死寂中回荡着他们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两侧的门户依旧紧闭,但那些从窗缝、门隙后透出的、各色诡异的微光,大多已经熄灭。只有少数几盏惨白的灯笼,还在檐下幽幽晃着,像守夜的孤魂不情不愿的眼睛。
两人不敢有丝毫松懈,将陈瞎子给的灰布小包紧紧攥在手里。秦绛另一只手被陆昭衍握着,能清晰感觉到他掌心的冷汗和微微的颤抖——他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镇定,伤势和消耗远比她更重。她心中刺痛,不由得更用力地回握,将自己魂源中刚刚因“镜丝”而恢复的一丝微弱暖意,缓缓渡过去。陆昭衍身形微微一震,没有拒绝,只是将她手握得更紧。
一路无话,只有彼此交握的手和压抑的喘息。那诡异的鸡鸣声又响了一次,似乎更近了些,也更扭曲了些。他们尽量避开任何看起来异常的东西——地上突然出现的一滩水渍(可能是某种东西停留的痕迹)、墙角堆放的、形状怪异的杂物、风中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哭泣或低语。
镇子并不大,按照陈瞎子的指点,很快便看到了西口的轮廓——那里没有门楼牌坊,只有一条明显比镇内街道更加破烂、狭窄、且向下倾斜的土路,延伸进前方更加浓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中。土路旁,歪歪斜斜地立着半截残破的石碑,碑上字迹完全被青苔和污秽覆盖,看不清内容。这就是所谓的“西口”,通向“黄泉路”支流“回头湾”的出口。
站在路口,一股难以言喻的、发自魂髓深处的寒意扑面而来。那黑暗深处,仿佛有冰冷粘稠的河水在无声涌动,带来浓郁的、令人作呕的泥腥味和更深沉的腐朽气息。隐约间,似乎能听到极远处,有水流潺潺,又似有万千人 压抑的呜咽,混在风里,听不真切,却直往骨头缝里钻。
“怕吗?”陆昭衍停下脚步,侧头看向秦绛。出口近在眼前,但前方的黑暗给人的感觉,比身后的鬼镇更加深邃、不祥。
秦绛望着那片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目光落回陆昭衍脸上:“有你在,就不怕。只是……”她看着他苍白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伤痕,声音哽了一下,“出去之后,你得答应我,先找个地方,好好养伤。不许再硬撑。”
陆昭衍心头一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动脸上的伤,显得有些狰狞:“好,我答应你。等出去了,找个有太阳的地方,让你看着我养伤,哪儿也不去。” 这是劫后余生、近乎奢侈的许诺,在此刻却给了两人一点微弱但真实的希望。
“走吧。”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将青铜戈横在身前,率先踏上了那条向下倾斜的、通往未知黑暗的土路。
秦绛紧随其后。就在两人双脚踏上土路的瞬间,身后回魂镇的景象骤然模糊、扭曲,仿佛隔了一层晃动的、污浊的水幕。镇内的屋舍、街道迅速淡去,连那几声扭曲的鸡鸣也戛然而止。他们回头,只看到一片翻滚涌动的、灰白色的浓雾,将镇子彻底吞没。退路,断了。
只能向前。
土路崎岖湿滑,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洼,水色浑浊发黑,散发着恶臭。路两旁的景象更是诡异——没有草木,只有一片片形态嶙峋、颜色暗沉的怪石,像是无数扭曲痛苦的人形化石,沉默地矗立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空气越来越湿冷,水腥味和一种类似廉价线香混合着陈年血液的古怪气味越来越浓。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黑暗深处,终于出现了一点光亮。不是灯光,也不是磷火,而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泛着惨绿色的微光,仿佛来自水底。同时,那水流声和呜咽声也清晰了起来。
转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骤然止步,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土路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无边无际、昏黄粘稠、缓缓流淌的河水——正是那所谓的“黄泉支流”。河水并不湍急,却散发着令人灵魂都要冻结的寒意和浓郁到极致的死气。河面宽阔,看不到对岸,只有一片永恒的、令人绝望的昏黄。
而在他们脚下的岸边,并非空无一物。一条由无数惨白骷髅头夹杂着破碎骨片铺就的、约莫三尺宽的“小路”,紧贴着汹涌的河面,蜿蜒着,通向黑暗的远方。骷髅“小路”两旁,插着一些歪歪斜斜的、已经腐烂大半的木桩,木桩上挂着残破的白色招魂幡,在带着水腥味的阴风中无力飘荡,发出“噗啦啦”的声响,如同垂死之人的喘息。
这就是“回头湾”的“路”!一条在黄泉河边、由亡者残骸铺就的绝路!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条骷髅小路的起点处,河岸边的淤泥里,赫然半埋着一口 通体漆黑、棺盖打开一道缝隙的薄皮棺材!棺材旁,一个穿着褪色藏青袄子、头发花白稀疏、身形佝偻到极点的老太婆,正背对着他们,蹲在河边,手里拿着一只破旧的木碗,一下一下,舀着那昏黄的河水,慢慢浇在棺材旁的土地上。她动作缓慢、僵硬,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诡异韵律。
老太婆身边的地上,插着一盏白色的、糊着破烂油纸的灯笼,灯笼散发着幽幽的、惨白的光芒,正是那惨绿色水光的来源。灯笼的光,勉强照亮了她佝偻的背影和那口不祥的黑棺,也将前方那条骷髅小路映照得愈发森然可怖。
提白灯笼的老太婆! 陈瞎子最后的警告瞬间在陆昭衍脑中炸响!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几乎立刻就要拉着秦绛后退,或者拿出那包药粉。
然而,已经晚了。
那舀水的老太婆,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舀水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极其缓慢地、关节发出“咔吧咔吧”令人牙酸声响地,转过了身。
一张布满深深褶皱、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在惨白灯笼的光下显现。她的眼睛很小,深深凹陷,眼珠浑浊发黄,却直勾勾地、没有任何感情地“看”着陆昭衍和秦绛。她的嘴巴瘪着,没有牙齿,嘴角向下撇出一个苦大仇深的弧度。最让人不适的是,她的脸上、手上,凡是裸露的皮肤,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暗红色的斑点,像是尸斑,又像是某种溃烂后愈合的疮疤。
“咳咳……”老太婆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咳嗽声,她放下木碗,那只干枯如鸡爪、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一串用细草绳穿起来的、边缘磨损、颜色暗沉、仿佛被血浸透又干涸的 铜钱。
她举起那串铜钱,对着陆昭衍和秦绛,用那嘶哑得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声音,一字一顿、缓慢地问道:
“两位……客官……要过这 ‘ 回头湾 ’ ……走这 ‘ 白骨路 ’ ……买张 ‘ 路引 ’ ……保平安不啦?”
买路钱! 果然是这东西!而且是在黄泉路上,向一个守着不明黑棺、形如尸鬼的老太婆买路!
陆昭衍的心脏狂跳起来。陈瞎子说“能避则避”,可眼下这情形,如何避?退路已无,前方只有这一条骷髅小路和这个诡异的老太婆。硬闯?且不说两人现在状态极差,这老太婆和那口黑棺散发的气息,比回魂镇里大部分“东西”都要凝实、阴冷得多,绝非易与之辈。更别提旁边就是凶名赫赫的黄泉河,一旦落水,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办?”秦绛的声音在陆昭衍耳边响起,带着极力压抑的紧张。她握着陆昭衍的手心里,也满是冷汗。
陆昭衍脑中飞速权衡。买?这“路引”能用吗?代价是什么?不买?难道真要动手?他目光扫过老太婆手中的铜钱串,又扫过那口半开的黑棺,棺内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却让他魂体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和寒意。
“不知婆婆,这‘路引’,如何卖法?”陆昭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沉声问道。先探探虚实。
老太婆那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嘿嘿……不贵,不贵……老婆子我看两位客官……面善……咳咳……一份‘路引’……换一件 ‘ 心头好 ’ ……就行。”
“心头好?”陆昭衍皱眉。
“就是……两位身上……带着的……最喜欢、最舍不得的……一件小玩意儿。”老太婆的声音幽幽的,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一件小玩意儿,换一路平安……过了这湾,前头就是 ‘ 还阳道 ’ 的岔口啦……划算得很呐……”
最喜欢、最舍不得的小玩意儿?陆昭衍心中警铃大作。这绝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能衡量的东西。在民间传说和很多志怪故事里,这种“心头好”往往关联着一个人的气运、念想,甚至是部分魂力!这老太婆要的,恐怕不是物件本身,而是物件上缠绕的、属于主人的“念”和“运”!
他和秦绛身上,有什么是“最喜欢、最舍不得”的?陆昭衍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爷爷留下的那枚早已灵力耗尽、却一直贴身携带的桃木护身符,以及秦绛母亲留下的那根乌木簪子。这两样东西之前在纸扎铺用过,但并未真正给出去。难道……
不,不对。老太婆说的是“身上带着的”。而且,她特意强调“小玩意儿”,似乎排除了过于显眼或重要的东西(比如青铜戈、引魂灯契约)。
陆昭衍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除了陈瞎子给的药包,还有一些零碎——几枚备用的铜钱、半截用来画符的炭笔、一个装过药散的空瓷瓶……秦绛身上,除了那根乌木簪,似乎也只有一方素净的旧手帕,是陆昭衍早年给她的。
这些东西,算“心头好”吗?
似乎看出了陆昭衍的犹豫,老太婆又咳嗽了两声,慢悠悠道:“客官莫要舍不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老婆子我在这儿……送了多少‘客’过去……童叟无欺……你看,” 她忽然用那干枯的手指,指了指旁边那口半开的黑棺。
陆昭衍和秦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警惕地看向黑棺。借着灯笼惨白的光,他们隐约看到,棺材里并非空空如也,似乎堆着一些 零零碎碎的物件。有褪色的荷包、断裂的玉簪、生锈的小刀、干枯的花环……甚至还有半块啃了一半、早已发黑霉变的硬饼!这些东西看似普通,却都散发着一种淡淡的、与这黄泉地格格不入的、属于“生人”的微弱气息,只是那气息正在被棺中的阴气迅速侵蚀、同化。
这些都是……之前“买路”的“客官”留下的“心头好”?陆昭衍心头寒意更盛。这老太婆,恐怕在这“回头湾”做了不知多少年的“买卖”了!
“若我们……没有‘心头好’呢?”陆昭衍试探着问,手已悄悄摸向腰间那灰布药包。
老太婆那浑浊的眼珠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的光芒。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瘪瘪的嘴向下撇得更厉害,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得阴森而危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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