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回春堂里夜话长(1/2)
黑暗的巷道里,陆昭衍背着秦绛,如同负伤的野兽,在死寂的青石板路上拼命狂奔。夜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刮得脸颊生疼。背后的绣楼早已隐没在夜色中,但那声悠长凄婉的叹息,却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怀里那缕以粗布符纸包裹的、冰凉刺骨的“镜中念丝”,隔着衣物传来阵阵寒意,不断侵蚀着他的体温,也刺激着秦绛虚弱的魂体。
秦绛伏在他背上,气息微弱,眉心那点淡金印记明灭不定。强行抽取镜魇残念,对她本就濒临崩溃的魂源造成了二次冲击。此刻她只觉得头痛欲裂,无数纷乱的、充满怨毒与悲伤的画面碎片在识海中冲撞——那是柳小姐残念中蕴含的强烈情绪余波。她紧紧搂着陆昭衍的脖子,将脸埋在他汗湿的颈窝,汲取着那一点点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用尽全力对抗着脑海中翻腾的不属于自己的绝望。
“昭衍……”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那镜子里的……怨气……好重……我好像……能看见她……看见她是怎么……”
“别想!紧守心神!”陆昭衍低吼,脚下不停,额角青筋暴起。他魂体伤势同样沉重,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遍布裂痕的魂源,传来撕扯般的剧痛。但他不能停。背后远处,那诡异飘渺的夜戏锣鼓与唱腔,正以一种不紧不慢、却如影随形的速度,从各个街巷隐约传来,仿佛一张正在收紧的无形大网。更可怕的是,他能感觉到,贴在背心的那两张“纸人符”,效力正在飞速消退,原本隔绝生人气息的阴凉感越来越弱,属于他和秦绛的、与这鬼镇格格不入的“生魂味”和“诅咒气息”,正一丝丝泄露出去。
“不能……被追上……”他咬牙,混沌煞气在干涸的经脉中艰难榨出最后一丝力量,灌注于双腿。眼前的街道、房屋在昏暗中飞速倒退,扭曲变形,仿佛一张张狞笑的鬼脸。两侧紧闭的门窗后,似乎有无数道冰冷的目光在窥视。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左侧巷道深处,隐约有一队穿着惨白寿衣、抬着一顶猩红小轿的模糊影子,正无声无息地飘过——是夜间出殡?还是鬼娶亲?他不敢细看,猛拐向右。
怀中的“镜丝”忽然剧烈颤动了一下,一股冰寒刺骨的怨念骤然爆发,试图冲破粗布符纸的封印!陆昭衍闷哼一声,胸口如遭冰锥穿刺,奔跑的势头顿时一滞。秦绛更是浑身剧颤,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该死!”陆昭衍猛地咬破舌尖,一口滚烫的、蕴含微弱龙气的本命精血喷在怀中粗布包裹上。精血触及包裹,发出“嗤”的轻响,冒起一股淡淡的、带着腥气的青烟。那“镜丝”的挣扎才被暂时压制下去,但包裹表面已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这东西……不能久留……”陆昭衍心中发沉。这缕残念蕴含着柳小姐临死前最纯粹的怨毒与不甘,极不稳定,必须尽快处理。
就在这时,前方巷口,一盏幽幽的白灯笼突兀地亮起,悬挂在一户人家的门檐下。灯笼无风自动,缓缓旋转,映得巷口一片惨白。灯笼光晕中,隐约可见一个矮小的、穿着红肚兜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用手指划拉着什么。正是那红衣男孩!
陆昭衍瞳孔骤缩,猛地刹住脚步,几乎撞上旁边的墙壁。他屏住呼吸,缓缓后退,想从另一条岔路绕开。
然而,那红衣男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划拉地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但那僵硬的后颈,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缓缓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一张涂着夸张腮红、嘴角咧到耳根、只有眼白的笑脸,正对着陆昭衍和秦绛!
“嘻嘻……找到你们啦……纸人哥哥姐姐……不好玩……”孩童尖细诡异的声音在寂静的巷道中响起,带着浓浓的失望与……恶意。
他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手中拿着的,赫然是半截沾满泥土的、不知是什么小动物的指骨,在地上划出的,是一个歪歪扭扭的、鲜血淋漓的“死”字!
“来陪我玩呀……玩捉迷藏……找不到……就要留下来哦……”红衣男孩歪着头,咧嘴笑着,一步步朝他们走来。他走过的地方,青石板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带着河泥腥味的小脚印。
几乎同时,另一侧的巷道深处,那哀怨凄切的戏腔再次响起,并且迅速靠近!水袖破空声、环佩叮当声、还有那若有若无的、仿佛就在耳边的幽怨唱词:“良人呐……负心薄幸……为何弃我……独守空房……”
前有红衣索命,后有戏鬼追魂! 纸人符效力将尽,行踪彻底暴露!
陆昭衍心脏狂跳,额角冷汗涔涔。他迅速扫视四周——左侧是高墙,右侧是紧闭的宅门,身后是来路,前方被红衣男孩挡住。绝境!
不!还有上方!他猛地抬头,看向右侧宅院高大但斑驳的院墙。墙头爬满枯藤,或许可以……
“抱紧我!”陆昭衍低喝一声,不等秦绛反应,脚下猛地发力,混沌煞气不顾一切地灌注双腿,纵身一跃,竟硬生生背着秦绛,单手在墙头一搭,翻身滚进了那座宅院的院内!
落地时一个踉跄,他单膝跪地,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逆血(魂光)涌上,被他强行咽下。院墙外,传来红衣男孩气急败坏的尖细叫声和那戏腔女子幽幽的叹息,但它们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阻隔,没有立刻追进来。
陆昭衍来不及喘息,警惕地观察院内。这是一处荒废已久的院落,杂草丛生,荒芜破败。正屋门窗歪斜,廊下挂着残破的蛛网。院中有一口枯井,井沿石栏断裂。角落里堆着些破烂的农具和瓦罐。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菌的味道,但奇异的是,这里并无那种浓郁的阴鬼之气,反而有一种陈旧的、尘封的安宁感。
“这里……好像……不太一样?”秦绛虚弱地抬头,打量着四周。
陆昭衍也有同感。他想起陈瞎子曾说,这镇子有些地方相对“干净”,或许是宅子旧主生前布置过什么,或是其他原因。但此刻不是探究的时候,必须尽快回到回春堂!
他辨明方向(来时依稀记得路径),背起秦绛,蹑手蹑脚地穿过荒院,从另一侧的破损的角门钻出,重新进入迷宫般的街巷。这一次,他更加小心,尽量避开有白灯笼、水迹或异样声响的地方,专挑阴暗狭窄、似乎久无人迹的小巷穿行。
身后的戏腔和孩童嬉笑声渐渐远去,但并未消失,仿佛在镇中游弋搜寻。贴在背心的纸人符,终于彻底失去了凉意,化为两张普通的、边缘焦黄的符纸,飘然落地。他们彻底暴露在这座鬼镇的感知中了。
幸运的是,回春堂已然在望。那盏昏黄的灯笼在死寂的街道尽头,如同风中残烛,却也是此刻唯一的希望。
陆昭衍用尽最后力气,冲到回春堂紧闭的门前,用陈瞎子教导的节奏,急促地叩响门环。
“吱呀——”门开了一条缝,陈瞎子那沙哑苍老的声音传来:“进来。”
两人闪身而入,木门在身后无声闭合,将门外那令人心悸的寂静与隐约的诡异声响隔绝。屋内,惨绿色的药灯依旧摇曳,空气中混杂的药味与腥气依旧浓烈。墙角那个瓦瓮安静了下来,不再晃动。
陈瞎子佝偻着背,坐在那张堆满瓶罐的桌前,空洞的眼眶“望”向他们,仿佛能看见一切:“拿到了?”
“拿到了。”陆昭衍将秦绛小心放在那张破木床上,自己几乎虚脱地靠在墙边,从怀中取出那包裹着“镜丝”、表面凝结白霜的粗布符包,递给陈瞎子。包裹一离手,他顿觉胸口那股阴寒刺痛减轻了不少,但魂体的空虚与剧痛却更加清晰地袭来。
陈瞎子接过包裹,枯瘦的手指隔着粗布轻轻摩挲,点了点头:“怨念精纯,执念深重……倒是合用。不过,沾染了 镜魇 的本源戾气,需先 淬炼净化 ,才能抽取其中可用的 念力 。” 他将包裹放在桌上,又“看”向床上气息微弱的秦绛,“她魂伤更重了,镜魇反噬,怨气侵体。”
“请先生施救!”陆昭衍强撑着行礼,声音嘶哑。
陈瞎子没说话,转身在身后的药柜里摸索起来。柜子抽屉开合,发出“嘎吱”声响,他取出几个颜色黝黑、形状怪异的陶罐,又抓了几把干枯的、形似虫蛀的草药,以及一包暗红色的、仿佛朱砂又似凝血的粉末。他将这些东西放在一个缺口的石臼中,拿起石杵,“咔哒咔哒”地捣了起来。每捣一下,墙角瓦瓮就微微震颤一下,仿佛在呼应。
捣药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陆昭衍守在秦绛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魂体的冰凉与颤抖,心如刀绞。秦绛努力睁着眼,看着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别说话,保存力气。”陆昭衍用指尖轻轻拭去她嘴角溢出的淡金色魂血(灵光),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与沙哑,“我们到回春堂了,陈先生有办法。你会没事的,一定。”
秦绛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苍白憔悴的脸,还有魂体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痕,泪水无声滑落(灵光点点)。她反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力道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陈瞎子捣好了药,那是一团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腥臭与古怪药香的墨绿色糊状物。他端着石臼走到床边,对陆昭衍道:“扶她坐起,褪去上衣。”
陆昭衍一愣,看向秦绛。秦绛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魂光波动),但随即化为决然,微微点头。此刻救命要紧,顾不得许多。
陆昭衍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靠在墙上,然后颤抖着手,解开她衣衫的系带,将上衣褪至肩下,露出光滑但此刻布满细微裂纹、光芒黯淡的背部(魂体显化)。她的身体冰凉,微微颤抖。
陈瞎子空洞的眼眶对着秦绛的背部,仿佛能“看”清一切。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蘸了些那墨绿色的药膏,以某种特殊的轨迹和力道,开始在她背上涂抹、按压。手指所过之处,药膏渗入魂体,秦绛浑身剧颤,发出压抑的痛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灵光)。那药膏似乎带着强烈的刺激性和某种吸附力,所涂之处,隐约有极淡的黑气从她魂体裂纹中被逼出,消散在空气中。
“忍着点。这药能拔除侵入魂源的镜魇怨气,稳固魂体。但过程……如刮骨剃肉。”陈瞎子声音平淡,手下却稳如磐石。
陆昭衍别过脸,不忍再看,只能紧紧握住秦绛的手,将所剩无几的、温养过的煞气渡过去,分担她的痛苦。他能感觉到,秦绛的手冰冷、汗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漫长的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翻煎。直到陈瞎子将秦绛整个后背、心口、眉心都涂满了那诡异的药膏,秦绛已近乎虚脱,魂体却不再像之前那样透明欲散,裂纹也停止了蔓延,甚至隐隐有极其微弱的愈合迹象。只是那药膏带来的剧痛和冰凉,让她依旧瑟瑟发抖。
陈瞎子又取来一碗漆黑的、冒着泡的药汁,让秦绛服下。那药汁气味令人作呕,秦绛强忍着喝下,片刻后,脸上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魂光稳定),眉心金印也凝实了些许。
“她需静卧两个时辰,让药力化开。你,过来。”陈瞎子处理完秦绛,转向陆昭衍。
陆昭衍将秦绛小心放平,盖好衣物,走到陈瞎子面前。
陈瞎子“打量”着他,缓缓道:“你魂体损伤更杂,煞气透支,龙气涣散,还有 阴邪侵体 之兆。寻常药物对你用处不大。”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贴着符纸的黑色瓷瓶,拔掉塞子,倒出一粒龙眼大小、通体赤红、散发着灼热阳刚气息的药丸。
“这枚 ‘烈阳丹’ ,是以 百年雄黄 混合 正午烈日下暴晒的 公鸡冠血 、 雷击木心粉 ,佐以几味 至阳药材 炼制,专克阴邪,补益阳气,对你这种 煞气亏空、阴寒侵体 的伤势有奇效。但药性猛烈,服用后需立刻运功化解,过程……如烈火焚身。”陈瞎子将药丸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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