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回春堂里夜话长(2/2)

陆昭衍接过,触手滚烫。他毫不犹豫,一口吞下。丹药入腹,瞬间化为一股狂暴灼热的洪流,冲向四肢百骸!仿佛有烧红的烙铁在经脉中穿行,又如置身熔炉!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涨红,皮肤下仿佛有火焰在流动,汗水(灵光蒸腾)瞬间湿透衣衫。但他咬紧牙关,盘膝坐下,竭力引导这股狂暴药力,去修复魂体裂痕,驱散侵入的阴寒,温养枯竭的煞气。

痛苦,但能清晰感觉到力量在缓慢恢复。这“烈阳丹”果然霸道。

陈瞎子不再管他,回到桌前,开始处理那缕“镜丝”。他取来一个巴掌大小、刻满符文的铜盆,注入半盆无根水(雨水),又加入朱砂、艾草灰、香灰等物,最后将包裹“镜丝”的粗布符包打开。那缕不断扭动、散发冰寒白光的“念丝” 一暴露在空气中,整个屋子的温度都骤降几分,墙角瓦瓮再次剧烈震动起来。

陈瞎子不为所动,用一把桃木镊子夹起“镜丝”,将其浸入铜盆水中。然后,他点燃三柱特制的、气味辛辣的线香,插在铜盆前,口中念念有词,手指掐诀,凌空虚画。线香的烟雾凝而不散,缭绕在铜盆上方,渐渐将“镜丝”包裹。

“嗤嗤……” 水中传来轻微的响声,“镜丝”剧烈挣扎,散发出更浓烈的怨气与寒意,但在香烟雾气的笼罩和铜盆符文的压制下,渐渐平息。墨绿色的药汁开始变色,丝丝缕缕的黑气从“镜丝”中被逼出,消散在烟雾中。大约一炷香后,铜盆中的水变得清澈,而那缕“镜丝”也缩小了一圈,颜色从惨白变为一种柔和的、半透明的乳白色,不再散发寒意,反而有一种精纯的、清凉的能量波动。

“可以了。”陈瞎子用桃木镊子将净化后的“念丝”夹出,放在一张干净的黄表纸上。那“念丝”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缕凝练的月光。

此时,陆昭衍也勉强消化了“烈阳丹”的药力,脸色恢复正常,魂体裂痕虽然没有愈合,但不再恶化,体内也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流在运转。他睁开眼,看向那缕纯净的“念丝”,又看向床上呼吸平稳许多的秦绛,心中稍定。

“此物乃 纯净念力 所化,蕴含一丝 精魂本源 ,可暂时修补魂伤,稳固魂源。”陈瞎子将黄表纸推到陆昭衍面前,“但记住,此为 外物 ,治标不治本。她魂源深处的 契约之伤 与 诅咒侵蚀 ,非此物可解。且此念力源自他人,终究是 无根之木 ,只能支撑一时。”

“能撑一时是一时。”陆昭衍郑重接过,“该如何使用?”

“让她服下即可。此物无形无质,入口即化,融入魂源。过程或有 记忆碎片冲击 ,需紧守本心。”陈瞎子道,又补充了一句,“此物也只能用一次。”

陆昭衍点头,走到床边,轻声唤醒昏睡的秦绛。秦绛勉强睁开眼,眼神依旧虚弱,但已有了几分神采。

“绛儿,把这个服下。”陆昭衍将“念丝”托到她唇边。

秦绛看着他,没有多问,微微张口。陆昭衍将“念丝”送入她口中。那“念丝”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柔和的气息,迅速融入她的魂体。秦绛身体微微一颤,闭上双眼,眉心金印光芒流转,脸上浮现出痛苦、迷茫、悲伤等复杂神色,显然正在消化“念丝”中残留的、属于柳小姐的记忆碎片。但很快,这些神色渐渐平复,她的呼吸变得悠长,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稳定,眉心的裂痕也微微收拢。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已不再是之前那般随时会溃散的状态。

陆昭衍长长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靠着床沿坐下,看着秦绛安睡的容颜,心中五味杂陈。这一路,太过凶险。

陈瞎子默默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将那铜盆中的污水倒入一个贴满符纸的瓦罐中封好,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

屋内一时寂静,只有药灯幽幽燃烧,偶尔爆出一两点灯花。窗外,那诡异的夜戏声不知何时已彻底消失,古镇重归死寂,但这寂静反而更让人不安。

“陈先生,大恩不言谢。”陆昭衍缓过气,对陈瞎子郑重抱拳,“先生两次援手,陆某铭记于心。只是……敢问先生,为何独居此镇,又为何愿意相助我等?”

陈瞎子动作顿了顿,空洞的眼眶“望”向窗外无尽的黑暗,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为何在此?呵……不过是 罪孽深重 , 无处可去 罢了。”他摸了摸自己凹陷的眼眶,“这双眼睛,便是代价。至于帮你们……”他转向陆昭衍的方向,虽然无目,却仿佛能穿透人心,“扎彩李那老鬼,与我有旧。他既然指了路,便是结个善缘。而且……”他顿了顿,“你们身上,有故人的气息。虽然很淡……但,错不了。”

“故人?”陆昭衍心中一动,“是……我爷爷陆怀真?还是秦家先祖?”

陈瞎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都是陈年旧事了。那老鬼(扎彩李)既指引你们来此,又给了你们纸人符,想必是算到你们有此一劫,或……另有深意。你们身上的麻烦,不小。那 血蘸书 的死契,还有你小子的 混沌煞体 ……啧啧,都是要命的玩意儿。”

“先生知晓这死契?”陆昭衍急切问道。

“略知一二。”陈瞎子坐回椅中,缓缓道,“此法 歹毒无比 ,以 血脉为引 , 代代相偿 ,直至 魂飞魄散 。下契者往往与受契者先祖有 血海深仇 或 惊天交易 。要解此契,难。要么找到 下契之人 或 其后代 ,逼其 自愿解契 或 杀之断根 ;要么,找到当年 立契的 信物 或 契约载体 ,以 特殊秘法 强行破除;再或者……”他顿了顿,“找到一种 足以 抵消 或 替代 这血脉诅咒的 ‘ 替命之物 ’ 。”

“替命之物……”陆昭衍想起爷爷临终所言,“可是与秦家祖祠有关?”

陈瞎子沉默片刻,道:“秦家祖祠……老夫不知具体。但当年确有一桩传闻,说秦家祖上得了一件了不得的 阴物 ,惹来了祸端,方才订立这 血契 。那 阴物 或许便是 契约载体 ,亦或是 替命之关键 。此事,你们或许该去问 秦家 还活着的老家伙,或者……”他指了指北方,“去 北边 的 ‘ 阴阳巷 ’ 打听打听。那里鱼龙混杂,消息灵通。不过, 阴阳巷 可不是善地,进去容易,出来难。”

阴阳巷?陆昭衍记下这个地名。看来秦家祖祠的秘密,比想象中更复杂。

“当务之急,是恢复伤势,离开这回魂镇。”陈瞎子敲了敲桌面,“你们杀了镜魇(虽未彻底消灭,但夺其核心念丝,也算重创),又惊动了镇上的‘东西’,它们不会善罢甘休。纸人符已失效,你们身上的生气和诅咒气息就像黑夜里的明灯。”他“看”向窗外,“天快亮了。”

“天亮?”陆昭衍疑惑,这鬼镇还有天亮?

“回魂镇的‘天亮’,不是日头升起。”陈瞎子嗤笑一声,“是 卯时 。 卯时 一到, 夜游的 东西 会暂时 归位 或 沉睡 ,镇上的 活气 (相对而言)会稍多一点。那是你们 唯一 离开的机会。从镇西口出去,沿着 黄泉路 的 支流 走,或许能绕开一些麻烦。记住, 莫回头 , 莫应答 , 听见任何声音都当没听见 。”

“镇外还有黄泉路?”陆昭衍心中一凛。

“不然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陈瞎子淡淡道,“回魂镇,本就是 阴阳交界 的 一处缝隙 , 误入者 的 暂留地 , 不愿离去者 的 囚笼 。西口外,是 黄泉支流 的 回头湾 ,算是条‘生路’,但也不好走。”

陆昭衍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陈瞎子深深一揖:“先生指点迷津,陆某没齿难忘。他日若能脱困,必有所报。”

陈瞎子摆摆手:“报不报的,再说吧。能不能活着出去,还得看你们自己造化。”他摸索着从桌下拿出一个灰布小包,递给陆昭衍,“这里面是些 驱邪避瘴 的 药粉 和 符灰 ,路上或许用得上。还有一截 指路香 ,点燃后,烟雾会飘向 阴气稍弱 的方向,可做参考。但莫要全信,这镇子,路是会变的。”

陆昭衍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再次道谢。

这时,床上的秦绛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恢复了清明,虽然依旧虚弱,但已有了神采。她看向陆昭衍,又看向陈瞎子,挣扎着想坐起。

“别动,再休息会儿。”陆昭衍忙上前扶住她。

“感觉如何?”陈瞎子“看”向她。

“好多了,多谢先生救命之恩。”秦绛声音依旧低弱,但清晰了许多,“那念丝……很特别,我感觉魂源稳固了不少,只是……好像多了一些不属于我的……零碎记忆。”

“正常。慢慢会淡去。记住,紧守本心,莫被外念所乘。”陈瞎子叮嘱道。

秦绛点头,看向陆昭衍,眼中满是担忧:“你的伤……”

“我没事,陈先生的药很有效。”陆昭衍握住她的手,勉强笑了笑。

陈瞎子不再多言,转身面向墙壁,仿佛入定。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陆昭衍和秦绛相依而坐,抓紧这难得的喘息之机,默默调息。一个时辰,他们必须恢复哪怕一点点战力,以应对卯时将至的突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依旧漆黑,但隐约的,极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雄鸡打鸣般的声响,但这声音扭曲变形,如同呜咽。

陈瞎子忽然开口:“时辰快到了。准备走吧。记住我的话, 卯时出镇,西口莫回头 。”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不可闻,“若在 黄泉路 上,见到一个 提着白灯笼、问你们要不要 买路钱 的 老太婆 ……能避则避,避不开,就把这 药粉 撒出去。”

陆昭衍和秦凛然记下。两人起身,再次对陈瞎子行礼,然后相互搀扶着,走向门口。

推开回春堂沉重的木门,一股比之前更加阴冷、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风扑面而来。门外,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但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远处,那扭曲的鸡鸣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近了些。

卯时将至,生死突围,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