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绣楼镜影借残念(1/2)
夜戏的锣鼓唢呐声,隔着回春堂紧闭的门板,依旧隐隐约约地透进来,带着一种不似人间的、扭曲的喧闹。唱腔时而高亢凄厉,时而幽咽如泣,听不清词句,却能感受到那股浸透骨髓的怨毒与悲凉。陈瞎子说得对,这戏一开唱,整个“回魂镇”的气息都变得粘稠而躁动,仿佛沉睡的凶物在蠢蠢欲动。
陆昭衍和秦绛挤在回春堂那间贴满符咒的、泛着惨绿灯光的小屋里,听着墙角瓦瓮里指甲刮擦的“刺啦”声,只觉得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而煎熬。贴在背后的纸人符传来阵阵持续的阴凉感,隔绝着他们外泄的气息,却也像两片冰贴在魂体上,寒意不断渗入。秦绛躺在冰冷的木床上,陈瞎子那墨绿色药膏带来的刺痛与冰凉还在持续,但魂源溃散的速度确实减缓了,眉心那点金印也稳定了些。只是她依旧虚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每一次呼吸(魂力流转)都显得艰难。
陆昭衍守在床边,紧握着她冰凉的手,将自己残余的、温养过的一丝丝混沌煞气渡过去,如同涓涓细流滋润干涸的土地。他目光落在墙角那个不时晃动的瓦瓮上,又看向背对着他们、佝偻着坐在桌前的陈瞎子。这位盲眼郎中身上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但似乎确实暂时提供了庇护。
“感觉如何?”陆昭衍低声问,声音沙哑。
秦绛努力想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却只牵动了嘴角:“好多了……这药,虽然……难受,但有效。”她顿了顿,目光投向门外隐约传来的戏音,“外面……那戏……”
“别管它。”陆昭衍握紧她的手,“陈先生说卯时前莫出去。我们只需待到纸人符失效前,决定好下一步。”
抉择迫在眉睫。绣楼寻镜,还是古井夺玉?两者皆险。绣楼是悬梁自尽女子的怨念所化绣楼魇,镜中残念虚无缥缈,能否“借”到尚未可知,且极易陷入镜中幻境。古井则直面无数水鬼怨灵,还有那镜花水月般的照影之险,井底血玉虽可能效佳,但九死一生。
“去绣楼。”秦绛轻声道,语气却异常坚定,“古井太险,我们……经不起再一场恶战。镜中残念,终究只是‘残念’,或许……有隙可乘。而且,”她看向陆昭衍,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你的伤……不能再拖了。”
陆昭衍魂体上的裂痕虽未恶化,但本源魂血大损,混沌煞气近乎枯竭,此刻不过是强撑。若再经历古井那种阴邪汇聚之地的高强度争斗,恐有魂飞魄散之虞。
陆昭衍何尝不知。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听你的。绣楼虽诡,总好过与满井怨魂硬拼。只是……”他看向陈瞎子的背影,“陈先生,那绣楼在镇东何处?镜中残念,又该如何‘借’取?可有忌讳?”
陈瞎子背对着他们,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与墙角瓦瓮的刮擦声、门外飘渺的戏音交织在一起,令人心烦意乱。半晌,他才沙哑开口:“镇东,槐树胡同尽头,唯一的三层木楼,楼顶有 褪色的红绸 ,便是。那小姐姓柳,生前爱极了那面 菱花镜 ,据说是对着镜子梳妆时,发现了情郎与贴身丫鬟的私情,一时想不开,便用那 镜子上挂着的红绸 ,在房梁上……唉。”他叹了口气,那叹息在绿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
“至于借念……”陈瞎子转过身,黑洞洞的眼眶“望”向他们,虽然无目,却让人感觉被某种冰冷的东西扫过,“那镜子已成 阴物 ,能 照见生魂残缺、死灵执念 。你们要借的,是她临死前最强烈的 不甘、爱恨与留念 ,这些情绪经年累月,与镜魂相融,成了 镜魇 的一部分。寻常人照之,轻则失魂,重则被拖入镜中,成为其 怨念的养分 。”
“那该如何取?”陆昭衍追问。
“两种法子。”陈瞎子伸出两根枯指,“其一,以 至亲之血 或 至爱之物 为引,唤醒她残留的 一点灵明 ,趁其恍惚,抽取一缕执念。但这需知其根底,且有引子,你们没有。”他顿了顿,“其二,便是 硬借 。以更强之 念 ,压过镜魇,强行从其本源中剥离一丝 纯净的 ‘念丝’ 。这需要你们其中一人,心神沉浸镜中,直面其 毕生怨念冲击 ,守住本心,同时另一人 在外以秘法稳固其魂 ,时机恰当时,以 魂力为针 , 抽取念丝 。凶险无比,稍有不慎,沉沦镜中,魂飞魄散,外护之人亦遭反噬。”
屋内陷入沉默。窗外夜戏的咿呀声似乎更近了,隐约能听到拖长的、凄婉的哭腔。
“我去。”陆昭衍毫不犹豫。
“不。”秦绛抓紧他的手,声音虽弱却斩钉截铁,“你的魂伤比我重,心神不稳,入镜太险。我去。我魂中有新生契约,虽弱,却自带一丝守护与抗争之意,或可抵挡怨念侵蚀。你煞气虽衰,但本质强横,在外护法,更稳妥。”
“不行!”陆昭衍断然拒绝,“你魂体未稳,怎能再涉险境?那镜中怨念积累百年,你如何抵挡?”
“正因我魂弱,怨念或会轻视,反有可乘之机。”秦绛与他对视,眼中是毫不退让的坚持,“昭衍,我们没时间争论了。纸人符效力在消退,外面不知还有什么。这是眼下最快的法子。你信我,我也信你。你在外,我才能安心进去。”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与托付。陆昭衍喉头哽住,知道她说得有理。他的状态确实不佳,强撑入镜,失败几率更高。而秦绛看似柔弱,心志之坚,他比谁都清楚。
“……好。”他终于哑声应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全部传递过去,“我守着你。你若有事,我拆了那镜子,踏平绣楼。”
秦绛嘴角微弯,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嗯。”
陈瞎子在一旁听着,不置可否,只道:“既已决定,便需准备。借念需在 子时与丑时之交 ,阴气最盛亦将转衰之时,镜魇活动最频,却也最易显露本源。此外,需一 媒介之物 ,连接镜内外之人魂念。”
“何物可为媒介?”
陈瞎子摸索着,从桌下一个上了锁的小木匣中,取出两段细细的、颜色暗红、仿佛浸过血的丝线。“此乃 ‘牵魂线’ ,以 未嫁而夭少女的头发 混合 朱砂、雄鸡血 浸泡 ,再于 月晦之夜 编织而成,略有 牵连魂念 之效。你二人各执一端,系于腕间。入镜者心神沉入时,外护者凭此线感应其魂念波动,适时出手。记住,线断,或外护者心神失守,镜中人必遭反噬。”
陆昭衍郑重接过,触手冰凉滑腻,带着淡淡的腥气。他将其中一段小心系在秦绛左手腕,另一段系在自己右手腕。丝线系上瞬间,两人魂体皆是一震,隐隐产生一丝微妙的联系。
“还有,”陈瞎子又道,“入镜后,所见皆为 幻象 ,源于镜魇记忆与怨念所化。紧守本心,莫沉溺,莫共情,找到其 执念核心 ——通常是其 临终所见或最不甘之场景 ,于其中寻得一丝 未被怨毒彻底污染的、最初的强烈情绪 (爱、恨、悔、念皆可),以魂力包裹抽出。切记,速战速决,镜中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久则生变。”
交代完毕,陈瞎子不再言语,转身继续“看”着墙角瓦瓮,仿佛那里有什么更吸引他的东西。
时间在压抑中流逝。贴在背后的纸人符,温度开始升高,那种阴凉隔绝之感正在减弱。陆昭衍估算,最多还有半个时辰,符力将尽。
终于,远处传来隐约的更梆声——子时正。夜戏的锣鼓声在这一刻达到高潮,又骤然低落,化作幽幽的、如泣如诉的尾音,渐渐消散在古镇的死寂中。子时与丑时之交将临。
“是时候了。”陆昭衍扶秦绛坐起。她服下陈瞎子给的一粒散发着古怪气味的黑色药丸(据说是暂时凝神定魄之用),脸色稍缓。
两人向陈瞎子告辞。盲眼郎中只是挥了挥手,嘶哑道:“卯时前回来。过时不候。”
推开回春堂沉重的木门,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古镇街道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只有远处零星几点幽绿色的磷火(或是鬼火)漂浮。那喧闹的夜戏声已歇,但一种更深沉、更诡谲的寂静弥漫开来,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按照陈瞎子指点的方向,两人贴着墙根阴影,小心翼翼地朝镇东摸去。纸人符效力渐失,生人气息开始丝丝缕缕外泄。路过一些紧闭的门户时,能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仿佛窃窃私语的声音,或是指甲刮擦木板的响动。有几次,眼角余光似乎瞥见某扇纸窗后,有惨白的面影一闪而过。
他们尽量避开有水的地方(古井、水缸),绕开悬挂白灯笼的门口,对任何突然出现的纸钱、纸人都保持距离。陆昭衍将所剩无几的混沌煞气运转到极致,龙气 亦微微散发,形成一层极淡的威慑,驱散一些过于弱小的窥视。
槐树胡同并不难找,因为整条胡同口,就长着一棵需数人合抱、枝桠虬结、仿佛鬼爪般伸向夜空的老槐树。槐树自古招阴,此地槐树更是阴气森森,树干上布满暗红色的、仿佛泪痕的树胶,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
胡同深且窄,两旁是高耸的、墙面斑驳的旧式院墙,墙头生着枯黄的荒草。地面青石板缝隙里,暗绿色的苔藓厚厚一层,踩上去湿滑粘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头霉味和淡淡的、类似脂粉的香气,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走到胡同尽头,果然看见一栋三层高的木结构小楼,飞檐翘角,但早已破败不堪。朱漆凋零,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雕花窗棂残缺不全,像一张张黑洞洞的、择人而噬的嘴。楼顶,依稀可见一段褪色发白、破烂不堪的红绸,在夜风中无力地飘荡,像一抹干涸的血迹。
这就是绣楼了。楼前有一方小小的、早已干涸的荷花池,池底堆满枯枝败叶和淤泥。池边立着一块半人高的太湖石,石形嶙峋,在黑暗中像一个蹲伏的怪物。
小楼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寂静无声。但站在楼前,便能感觉到一股浓郁的、化不开的哀怨与阴冷之气,从楼内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那是一种被长久禁锢的绝望,以及对镜自怜、最终了结的惨烈。
陆昭衍和秦绛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腕间的“牵魂线”传来微凉的触感,提醒着他们之间的联系。
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年的灰尘味混合着更浓郁的脂粉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 腐味 扑面而来。一楼是客厅兼绣房的布置,积满厚灰的桌椅、倾倒的绣架、散落一地的丝线布匹,还有一面摔碎在地上的铜镜,仿佛定格了百年前的仓皇与悲剧。墙壁上挂着些褪色的仕女图,画中女子眉眼低垂,透着哀愁。
没有多作停留,两人沿着吱嘎作响的木楼梯,小心翼翼地上到二楼。这里是闺房。拔步床的帐幔破烂如缕,梳妆台上胭脂水粉盒打开着,颜色早已黯淡腐败。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窗户的那面巨大的、镶嵌在紫檀木框中的菱花铜镜。
铜镜保存得相对完好,镜面蒙尘,但依旧能映出模糊的人影。镜框雕工精美,却缠绕着几圈同样褪色、但依稀能辨出原本是大红色的丝绸,一端系在镜框上端,另一端……垂落在梳妆台前的地面。那丝绸的末端,似乎还有深色的、疑似干涸血渍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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